25.（十五） 双生图
天上只剩半轮月光，白堤上少有光亮，月光筛满了湖面，湖风吹的湖面像一张的巨大的深蓝灰色的丝绸。
姑射岛冬季是没有雪的，我托腮坐在船头，雪时不时落下，有些到湖里，有些到我盏中。
我一口饮下，果然是漓羽的酒，滋味就是不一般。
“从来只喝茶的你，今儿竟喝酒？”一把伞笼罩在我上空，如玉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陪你呀。”
“就你？”我记得如玉喝的酩酊大醉的样子，胡言乱语的还说自己是什么转世，连忙摆手，“你茶酒都不喜欢喝，算了吧。”
“舍命陪君子嘛！”大概是看清我的表情，她一顿，目光寻觅：“怎么就你，他呢？”
“嗯？”我故作迟疑，然后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说那只蜉蝣。他青楼，赌坊，谁知道呢？”
“你不会和他吵架了吧？”她再度看我的一眼，笃定道，“看样子，还吵输了。原来我们牙尖嘴利的依兰也有输的时候！”
“我才没输。”
“原来真吵架了。”她兀自拿过酒坛子在我杯上碰了一下，“来来来，说说看，他怎么招你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如玉只仰头喝酒，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朝我示意空了的杯子。
“不在也好，自从来了临安，你一直被他霸占着，连我们单独说说话也不行。
正好明天我要回苏州了，今晚再聚聚。权当给我践行了。”
回苏州？我略迟疑。
最近玩的几乎都忘记她要回苏州这回事。
如玉同我也认得整整三年了，这三年来，她都陪我在左右。神界那些见过她的，都说凡人不该有这气质与容貌，以至于我都把她当成了神，看做挚友，可她终究只是个凡人。
还真有些舍不得。
但她反而比我更加从容，毕竟她是经历过生离死别，毕竟人界才是她真正的家。
然后，我看着她领着吟画设宴饯别，进进出出，不一会儿，火盆、吃食、焰火棒，甚至漓羽压箱子的酒都鼓捣出来了。
约摸吃了半个时辰，如玉还同我坐船舷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吟画持着烟火棒在两边跑动。
酒过三巡，如玉比平常话多，“其实我早看到你一个人失魂落魄回来。
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女娲的女儿嫁给凡人，天条也管不着，你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什么？”
她的样子却不像开玩笑，“承认吧，依兰，你爱上李之宥了。”
“哈哈哈…你也不看他是谁，一个凡人，我爱上他？”原谅我听到就笑了，笑了好久才止住。
“颜如玉，你织女看上放牛娃、仙女喜欢穷光蛋的故事听多了吧？”
“你们不是很谈得来吗？”
“我和吟儿还谈的来呢？难不成我还要娶她？”我看看她，不解道，“倘若我想嫁凡人，我直接那团泥巴捏就是了，想捏什么样的，就捏什么样的，何必费这功夫？
我虽然在神界名声不好，不至于轮落到嫁给凡人吧？”
“可李之宥……”
“如玉啊。”我牵嘴笑了笑，这姑娘近来行为颇不正常，“我倒记得漓羽说，人界姑娘要是看上哪个男子，三句话不离他，你会不会？咦，脸红了！”
“我这是喝酒红的。”如玉低下头去倒酒。
“哈哈哈，你才说没有李之宥好和我单独聊聊天，结果嘴里说的都是他，还是说，你没有看上钟山烛龙九阴，反倒…”
“咦，”她惊呼一声，把酒坛送到我面前，“依兰，这里面不是酒。”
拿出来，是一管紫竹筒，打开来里面竟还慎重又包了一重，倒出来有许多一截截的小布条。看年代，似乎比我年纪还大啊。
酒都是搬得漓羽的陈酿，莫非漓羽收藏的什么秘术或者情书……
我摊开布条，上面模模糊糊写着：
小师妹，我和大师姐要睡觉了。你记得看着点师父。
嗯，师姐们放心睡！
师姐，你抢完我哥哥，又抢我师妹！决斗！
两位师姐，师父说明天就考核了、单独考核。
无妨，哥哥和我长得像，让他男扮女装，你变化的本事厉害就扮成师姐。
这是三个人的字迹。
师姐，新来的教书先生倒是很年轻！对了，你把机关撤了没？我决定接受他的教育！
放心吧，机关都是留给弈尊、玄机子、八卦君那种老头子的，我们门派不为难男神。
听说，明儿丹青先生会来哦！你说他会不会也很好看？
我已经有秦挚先生了，就让给师妹吧。
真的？谢谢师姐。
秦挚先生？
妖界之臣，据说是六界最有文化的美男，人称妖颜惑众，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右手。
但漓羽什么时候和他有关系？
他还和我有仇好不？我预感我将要发现一个了不得秘密。
继续往下看。
说好丹青先生让给师妹呢？还天天都缠着人家，课都不逃了。你也太没有原则了！
秦挚先生不是更看重师妹吗？我只是不强人所难，原则没有也无妨。
你还真会顺水推舟啊！净欺负她，语气都和那先生一样了，不过你为了他，都不和我争胳膊了，那我没有意见了。
小师妹，嘿嘿，你不介意吧？当然不介意，师姐以后衣服能别塞我桶里……
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到我肩膀上，吓得手里的竹筒直接进了湖里。
里面上古布帛经水一泡就朽了！漓羽知道肯定要和我拼命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对她重不重要……
“如玉，你可要替我瞒着！”
如玉脸色微醺，战战兢兢，“我尽量。”
吟画变作鸟身捉住那个不明物体。
那物体是只水化的鸽子，遇到吟画的手，水化成一封信。
“是神妪给你的信。”
神妪的全称叫做悦知神妪。
她是如今活下来的和女娲同时代的唯一神灵，活到这把年纪，精神都已不正常了，神界尊她一声神妪。
大概因她和我母亲同时代，于是这些年，对我多为照拂。
我手一挥：“念。”
吟画笑逐颜开，清了清嗓子:“吾儿兰:闻汝他乡，踌躇悬心，其一，西湖水临安雪；其二，如玉人心难测……”
她念完就跳身护在我跟前，跟我是只小鸡崽子，如玉是只恶老鹰似的。
神妪作出这定论，那……如玉一个凡人能对我怎么样呢？
气氛顿时十分尴尬。
大神传书提点你注意，但反而被当事人听着了，能不尴尬么？
如玉撇了一眼，轻抬下巴，伸手过来，“给我看看，如玉？人心难测？呵呵，说的是我么？”
风不经意拂来一股曼陀罗香，她的袖间。
这不由让我想起，今天见过的霖铃，如玉此番微醺的模样，平添了明艳娇媚，和霖铃是几分相似的，她的容颜常让我觉得不是凡人，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妖？
如果她是妖，那也就太可怕了。
如玉疑惑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因为一个神志不清到要羽化的老神的话怀疑我吧？”
可此事事发突然，我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那你身上罂粟的味道？那是妖界的花，妖身上都或多或少有此花的气泽。”吟画吸了吸鼻子。
她也有闻气泽辩人的本事。
“我、我身上有罂粟的味道我就是妖？”如玉打了个冷颤，起身走过来：“我身上还有曼陀罗的味道呢，你怎么不说我是魔呢？”
明天她如玉就要回苏州，即使她别有用心，我也没有损失，不必拆穿，更何况我愿意信她。指了指月亮，“已经很晚了，回去睡觉，你明天还要赶路。”
“依兰，你还是怀疑我，对吧？”她抓住我手腕，眼睛似乎要望到我心里，“你明明怀疑我？你怀疑我为什么不直说呢？”
“你喝多了。”
她还是把住我袖子不撒手，我知道瞒不了她，我怕这样下去出事，道，打了个哈欠：“我确实怀疑你了，那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嘛！
你制胭脂，身上有妖魔的味道很正常。
而且你打不过我，好了，别想太多，我困了。”
我夺路而逃，“吟儿收拾一下你玩的烟火棒，带小泽进去……”
“就算我身上没有那股味道你也会怀疑我，因为你觉得，你害死了我父亲，我会找你报仇。”
她在后头道，我止住脚步，她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这三年，我们一直缄默维持着姐妹之情，今晚，她到底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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