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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新燕啄春泥(15)


他将终生背负着弑父骂名。

        介时即便他能坐拥天下,史书上也会记下他这一笔。

        萧放是该死,可她既然没有死,便不愿意淮哥儿为了她而做出傻事。

        而她若是不让他转交这份生日礼,以他的态度,又怎么可能还会把儿子的生日当回事呢?

        建文十年,发生了大事。

        李锭死了。

        这是她的仇人之一,又或者说是她的最大仇人。

        朝中服丧二十七日,她日日穿红衣,言笑晏晏。

        夜里,她在月下祭父亲和叔父们。

        虽然李锭死于天命,不是出于任何人手刃,但他只留下郑绣那么一对孤儿寡母撑着江山,她几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末路。

        她在敞轩里独酌,看着轻幔在轻风里飞舞,忽然起了想去卫家看看的心思。

        她趿上鞋子,一路过去,就这么推开了卫府大门。

        看着倒映在天井石缸里的自己的影子,她都觉得自己像只鬼。

        十年过去,卫家早已经破败。

        这是那天夜里发生浩劫之后她第一次回来,院角的石桌椅还是翻倒的,门窗也都还是开着的,死过十几个人的空气里,过了十年,仿佛依旧还飘着血腥味。

        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像是生怕踩到了他们的英魂。

        她去到父亲的,桌上还有酒,应是他与萧放夜谈时留下的。

        自从宅子发生血案,周边人家都陆续搬了。

        毕竟会有人害怕有冤魂出没。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你永远也不知道因为它的作祟,会有人而因此面临着什么?

        她在庑廊下坐下来,在芳草凄凄的院落里仰头望月。

        然后抬手捂着脸,在掌心里无声地哭。

        她也害怕惊动在这里沉睡的他们。

        一个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轻轻捏住她的手,温声地说:“不是让你别来吗?”

        她没有动。

        他把她的头轻轻挪到他肩膀上,跟她在这寂静的夜里枯坐着。

        他的身躯依旧宽阔紧实而温暖,让人的心不自觉地安宁下来。

        “萧放,将来你掌权了,会把卫家修缮好吗?会让卫家人回来吗?”

        “……当然。”他微颤着,吻她的头发。

        “那好。”她说道,“那么你我就此一刀两断,我不恨你了,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他在月光下静坐没动,风从身上刮过,掀起他的衣袂,而他静到像是屏了息。

        她起身走出去,一步步回了那宅子。

        执着地恨着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她忽然就想放弃了。

        如果说当初父亲也选择配合他,那么显然她还坚持着把恨意留在心里,便成了一种执念。

        她可以不再恨他,像她的父亲一样,将眼界放得开阔,但让她反过来接受他却是难以做到的。

        她觉得可以结束了,一切恩怨。

        既然她没有死在十年前,那么她也许可以试着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为了仇恨。

        ……

        萧放坐在原地,听着晚风刮过眼前满庭芳草的声音,想起了十年前她与他的决别。

        她义无反顾地想要去赴死,他冲过去拦阻,还是迟了一步,她头上血流如注,一双曾经只会对他脉脉含情的秀眼,只剩空洞。

        她比他想像得更固执,更决绝,他在那一刻里发了狂,抱着她一路奔回了城里。

        好在,他为防卫家这边有闪失而带来的军医手法一贯老到,把她硬生生自地府别沿救了回来。

        她昏迷了有些日子。

        醒来后,她问他:“都死了吗?”

        他没吭声。他与卫老先生有言在先,暂不能告诉她实情。

        她就笑了。

        眼泪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下来,瞬间把她鬓发与枕头打湿。

        “你要是再寻死,岂不是便宜了我?”他望着窗外说,“我如今有权有势,又没有了妻子,随时可以续弦再生,到那时候淮哥儿也不重要了。卫家的人,就真的白死了。”

        她笑得咳嗽起来,然后敛了笑,说道:“你说的对啊。你不配我这样。”

        他确实不配,他配不起她这一腔深情。

        他走了,像一个凉薄的负心汉那样。

        她养了半个月伤,瞅着侍卫们“不留神”的当口,也走了。

        她走的时候,他在街口看着她蹒跚而去的背影,有种心肝脾肺全部跟着被撕扯剥离的感觉。

        就像现在。

        她说,萧放,我们一刀两断,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不恨你了,几个字比起她哭喊着打骂着他,说她有多么恨她,来得更为残暴。

        她连恨都不恨他了,他们之间的唯一的纠葛都已经没有了。

        她恨你,你得受着。

        你伤了她,你就得赔。

        卫老先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知女莫若父,作为父亲的他,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看到了他今日的落魄吧?

        ……

        时间穿梭似的过去了。

        五郎在沧州建了座别院,还挺气派的。

        卫羲儿和瑜慧商量着在他别院附近买了座小院子,然后搬了过去。

        小院儿因为临街,有商铺,所以从阁楼上可以看到他家门口。

        每当五郎一过来的时候,姑侄两人就坐在窗户里,捧着瓜子花生或者水果什么的,一面吃一面看他。

        然后讨论他这次是不是看上去比上次又长壮些了,又或者观察他的表情,像不像是有心上人了?

        要是他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够久,她们还会再议论一下他的衣着打扮,像不像是会吸引女孩子的样子。

        瑜慧也有二十岁了,卫羲儿老早的就曾想过要不要把她嫁给他,但是她又觉得这样太不美好了,两个人就算有缘,也应该是他们自己去发展比较好。

        而且瑜慧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个意思,因为每次她关注五郎的地方都是他出糗的时候,一说到这个她就会哈哈大笑……

        她也就算了,哪里有这种会把“心上人”的糗事当成笑话乐滋滋地回味的?由此可见瑜慧不喜欢他。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瑜慧也已经有未婚夫了,在芜州,但男方比她小两岁,刚好去年又母亲过世,于是就得等孝期过了才能议婚。

        “其实我也还不知道我跟他将来会怎么样?”说到这个,瑜慧也有点发愁。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是燕王殿下的内侄女,要是他知道,我估摸着他能直接吓趴!”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卫羲儿也哈哈笑起来:“怎么这么胆小?”竟不由忽略了那句“燕王殿下的内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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