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家》

——无法寻见，就拿走，把这残缺的都拿走。

        【松沼呆愣地看着血从自己捂着腹部的手中涌出，仿佛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地丢下刀子，夺门而出。

        “父亲……”松沼想抓住什么，手向前伸去。

        他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无比遥远。

        奇怪，为什么没有眼泪呢？

        脚步慢吞吞向前走去。

        刀子拿在手中轻飘飘地，松沼感到如释重负，但由此而来的，却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更加悲哀的悲哀，更加匮乏的匮乏。

        我再次向神明祈祷。

        刀子开始变得沉重灼热，虽然指尖冰凉，却仿佛回到他们照全家福那天。暖风和煦，岁月静好。

        红色的花瞬间盛放在玻璃上，与窗外温暖的夕阳融在一起，一同洒在身上，像是盖了层暖和的棉被。

        他跪在地毯上，怔怔望着门的方向。

        越是思考想把自己置身何处，就越是不明白自己如今究竟置身何处。

        其实……哪怕只要有一个存在爱着我就好，老鼠也好跳蚤也好，哪怕是吹来的一阵风都好……

        他笑着笑着，突然哭起来，像个小孩子，每一次抽噎都使得伤口更为灼热，脖子、腹部，那汩汩的鲜血流的汹涌，却无法连同他的绝望一并带走。

        请不要再次让我独自一人。

        他轻轻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中原中也眼睛无比干涩，他拿起水喝了一口，顿了顿，才继续下拉鼠标。

        【眼前的死和过去的死重合——

        只是他再也没有家了。】

        靠！

        他绷不住地砸了桌子，连同地板都出现裂纹，然后手忙脚乱把即将落地的笔记本宝贝地捧在怀里。

        没办法，实体书还没出版，他目前只能从官方的网页看看电子版，但是等平装、签名、珍藏等版本出了，他一定！第一时间买爆收藏！

        呼吸急促、心脏还在重击。双手也有些不稳，但他还是坚持捧着笔记本继续往下滑，什么也不要想，不然肯定会陷入情绪支配的地狱的。

        继续往下翻就到评论区了，果不其然这里也是一片狼藉——遍布读者的哭嚎哀叫。

        【这样的剧毒物居然取个名叫《回家》！夺笋呐！】

        【松沼！555……我的松沼！】

        【友情提示：保持平稳呼吸，对……不行就赶快下楼买速效救心丸（这里二刷）。】

        【鹤睦里老贼没有心！】

        【我心已死，这就去黑鹤睦里的地址！我要半夜吊死他门口方能解此恨！】

        松沼死后，骨灰被父亲撒在他小时候亲自修建培育的花园里，现在他们已经搬家，连同花园一起搬到新家里，那里又重新开出鲜艳欲滴的花。

        【松沼的父亲在院子里浇着花。

        那孩子过去一直想呆在家里，他总该满足那个可怜孩子最后的愿望——搬家连同花园一起搬走时他是这么想的。

        而那些他认为会影响自己一生的愧疚感和罪恶却随着这些植物的生长逐渐淡化了，他再也没有梦见过松沼，他想自己的妻子应该也是，因为她肉眼可见的肤色红润起来。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啊……

        而他们唯一的儿子凌——他们会连同松沼的那份一起去爱他的。

        这时门铃响了。】

        紧接着，就翻到了最终章，只有寥寥两行。

        【松沼睁开眼。

        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料峭的山林中。】

        织田作之助“啪”地一下把书本重重合上，胸膛微微起伏，良久缓不来神，以被插了一脸刀子的复杂表情把书放下。

        结尾……却是小说开头那两句？

        所以——这绝对当不成睡前故事读的……会做噩梦的……绝对会做噩梦的！

        作为鬼怪重生，身为人类死去。

        虽然故事到此为止，但织田作已经想到后续的发展了——

        松沼不停的在山里醒来、回家、被杀、回家、被杀……或许松沼弟弟会知道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但那又如何，松沼父母绝对会被折磨疯的，他们一家人绝对会崩溃癫狂，因为松沼就是此世纠缠他们的恶鬼。

        回家、回家……这本书通体在讲“回家”，却是诅咒一般的宿命轮回。

        而松沼，这个孩子永远也回不了家了，或者他的家可能一开始就只存在于他的妄想里。

        松沼家的四个松沼都没有家了，就像松沼醒来时看见的几座坟一样，对松沼而言，他们家是坟墓——从一开始就是个伏笔。

        他一直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虽然他前半生已经见识了足够多的死亡，手起刀落并不觉得有什么触动人心的地方。

        但是文字不一样，文字是钝刀子割肉，是囚牢！是陷阱！只等把无知的人引进去，如同待宰羔羊！

        织田作终于察觉自己被骗了，被太宰骗了，最重要的是——被这本书背后含着最大恶意的作者——鹤睦里给骗了。

        现在想想，认为这是一篇温情励志的故事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啊。

        “太宰，如你所愿……”他深深地呼一口气。

        虽然被骗得可笑，但是他此时只觉得酣畅淋漓，甘之如饴。织田作很少有那么起伏分明的情绪，几年前在茶馆是，这次也是，都是由于文字的魔力，他再次肯定并加强了想要成为小说家的念头。

        “如我所说——是本有趣的书吧？”太宰治从楼阶漫步而下，脸上带着隐秘的笑。

        “确实有趣，有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挺欣赏这位作家的，”太宰治坐到织田作的身边，老板照常递上一杯酒水，他拿在手中把玩，像是说与别人，亦或说与自己，“看到人类这种妖怪却不被恐吓，原封不动地表现出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织田作和安吾静静地听着，他们清楚这种时候不需要发表任何意见或看法，即便相处时间不算久，三人之间也很快养成了这种默契。

        最后，太宰治不嫌事大地揭发，“顺便一说，安吾似乎早在之前就看过这本书哦。”

        “太宰君！”

        坂口安吾不自在地推下眼镜，心虚地看向好友，“织、织田先生不要用这种‘看错你了’的眼神一直盯着我啊……”

        反正他是不会有负罪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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