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猫儿（二）
如今的人啊，活得连只畜生都不如。一个人哪能如畜生这般自在的躺在地上打滚，无忧无虑地挠着它的肚皮。
这世上的人若扯开了这一张面皮，恐怕还不如这畜生。尽是一些带着面皮装模作样的人，畜生尚有怜悯之心，可是有些人连畜生都不如。
流云回到房间之后，其实她一直都未睡着。她在等一个机会，等福田先生睡着的机会。这样她就可以去做她自己的事情。
福田先生像是猜中了流云的心思一般。尽管夜里无眠，他还是装作打起了呼噜的样子。看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当中进行……
流云听到了那呼噜声，放下心来出了门。她才刚出去就急忙走到了另一间房门前，她小声地敲着门：“姐姐，姐姐，你开门。我有事情跟你说。”
看来这流云也是太急促了，这么快就跟过来了，难怪福田先生会这么早就怀疑她。
我打开了门，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想怎么样？”
她还未待我说完话，早就已经挤了进来。她脸上的神情急切，显然非常的急促。
我顺手关上了门，倚在了门上，以几不可察的语气问道：“你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就不怕引人怀疑吗？尤其那位福田先生可精的很。我原以为你去了那边多少都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要是你继续这样下去，免不了会引人怀疑的，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流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错在哪里，反倒是理直气壮的：“刚刚黄莺先生过来说了一些什么？”
她的两只眼睛盯着我，就像是在盯着一只猎物一般。
“说了些什么，你去问问黄莺不就知道了吗？何必来问我，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怎么这么急切就跑来找我了？”
我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的告诉她，总要让她受些苦头才好。
“姐姐，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而且我也不能出来太久的。我知道你跟福田先生之间有着不一样的关系，可是这终究是我们生活的土地。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明确的选择，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我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跟福田先生之间有着不一样的关系吗？你错了，大错特错了。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看起来那么简单的，而且你的年纪终究都太小，有些事情你不会了解的。你以为你就瞒天过海了吗？你错了。我想你还是回去好好的跟福田先生解释一下吧，解释你为什么大半夜的来到我这里。”
我似乎能够想象到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很显然流云把一切想的都太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你不说我不说，福田先生怎么会知道呢？除非是你告诉他，但是姐姐这可是国仇。”
“对于你来说那是家恨。你只不过是打着国仇的幌子来实行你家恨的目的，你的所作所为我全都清楚。你不用把自己说的多么伟大高尚，其实你也不过如此……”
流云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一般，可是她不会承认的。因为那是她心底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不会承认的。
“你胡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好。家恨又怎么样，国仇与家狠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样吗？”
“那是全然不同的。一个是私心，一个是公心。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出发点不一样，最终的目的也不同。若是他人做这件事情那是为了国家大计，可你就是为了家仇。”
“可是无论家仇还是国恨，福田先生都是那个罪魁祸首。这就是我必须要做这件事情的理由……”此刻的流云心中充满了怨恨，那些怨恨全都表现在她的一张脸上。此刻她的面孔有些扭曲，看上去还有些渗人。
“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是谁你知道吗？那是发动这场战争的人。福田先生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我承认他的官职很高，但是不足以影响这场战争的发生。他的确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但他也是奉命行事。我不是要为他洗脱罪名，因为我知道他也真真实实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可是他也有他的无奈就像你有你的心痛。你失去了父母，可是他做这件事情是为了什么呢？谁都不想看到战争的发生，可是这一切已经发生。”
虽然我也不希望那个人是他，但是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他。这是没有办法逃避的，我们也只能面对。
“你不用替他洗脱这一切罪名，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已经真真实实的发生了。那鲜血淋漓了多少大地，又渗透了多少的地层，我想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能感知这些鲜血的存在。那么无论是他自愿与否，这些事情已然发生，那么他就不能逃避的。”
流云自然是憎恨那些手里拿着屠刀的日本人，也憎恨福田先生的。她似乎总能想起她的亲人惨死的日日夜夜，她无法释怀……
“就算你杀了一个福田先生，也会有千千万万个福田先生来接手他的位置。你这么做是没用的，除非你能将日本人给杀尽。可是事实证明你并不能，那么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其实我看不得她做的这些，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如若是我，我不会像她那样只杀一个人，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就算是杀了一个福田先生，也会有其他的先生来接替他这个位置。既然日本人侵略这片土地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我们只能奋起反抗。
“姐姐，我知道你一向很有心机。可是我不像你，我没有那么多的心机，我有的只是我自己弱小的力量。就算这力量弱小，可我也不会放弃的。因为我亲眼看见是他带人杀了我的亲人，所以我恨他。”流云此刻的眼里那是满满的恨意，似乎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化解她眼里的恨意的。
天上的星星还是那样的亮，为何人眼里的恨意就不能消失呢？
这世界似乎有太多的不公平，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我怜悯的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这世间惨死的人。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做都是袖手旁观，因为我根本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恨，终究会毁了一个人的。”
“我不管，只要能为我的家人报仇我就不会后悔的。姐姐，你也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什么你就没有半点的恨意呢？日本人的烧杀抢掠你也看在眼里，为什么你就不能奋起反抗呢？”流云的眼里有着不解，显然她是不明白我的。
“我的确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可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无论我说些什么都无法掩藏我对福田先生的包庇。
我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已然是有私心的，就是因为我还记着曾经的那些美好记忆。
“姐姐，你能不能为那些无辜的死去的人多想一想。他们的心中又该作何感想？难道他们不曾……”
人活在这世上终究如同蝼蚁一般，若是没有点能力只能任人践踏。
“他们……又与我何干？即使我知道他们如同蝼蚁一般，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不想就这样轻易的逝去。流云，为什么你就不能安下心来生活呢？只要你安心的待在这里，那些战争与困苦会逐渐离你远去，你眼前所看到的将是一片和美。毕竟这是租界，而不是我们被践踏的那片土地……”
“姐姐，我始终无法做到像你那样没心没肺。我只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姐姐，我不想就那样无知的活着，我宁愿轰轰烈烈的活着。哪怕我被人践踏，只要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这一切都是对的，我就绝不会后悔的。”
流云还是坚持心中的看法，丝毫不曾被动摇。
我知道了她的选择，我也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选择复仇的。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说那么多的废话了。你既已经做好了决定，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活在世上的人，有的人是因为爱，有的人是因为要复仇，还有一些人是不知所谓。
这世间有千般的事情，不是每一件事情我都可以阻止的。但是我也绝不会看着流云就这样伤害福田先生的，我同样也知道这些只是治标不治本。即使没有了福田先生，也会有其他的先生来这里。
“姐姐，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了解你的错误，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助纣为虐，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这一刻我有一丝茫然，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真的是我错了，那我又该如何？
“如果你是这样理解的，那我也无可奈何。”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这种想法或许不被理解，但它仍然真真实实的存在。
我不奢望能够有人理解我这种想法，我也不奢望她能够回心转意。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奢求别人的理解。
“姐姐，如今说别的都没什么意思。我只想问你一句，黄莺先生昨日可说了些什么？或者他又传达了什么样的消息？”
看来她来还是因为这个，别的话也确实是些废话，因为始终无法影响她与我的决定。
我原本打算与她说的，因为我始终不想越陷越深。不过既然她问了，我也该告诉她的：“黄莺说你做的很好，让你继续。”
流云等在那里听着我的下文，可是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听到什么。她有些着急了：“可还有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继续努力。我已经跟他说了，我不想再掺和这件事情了。虽然他没有明确的回答，但是有些事情他阻止不了的。对了，他昨日来其实没说些什么，就是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情报。这些天日本人查得紧，他是好不容易才来上一趟的。”
流云默然，她知道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也知道她自己会朝不保夕的，但她依然无悔。
“若是明日黄莺先生再次来了，我会过来的。不过有些事情你无法退出的，只要你还住在这里他就会过来的，你明白我那里住着福田先生，根本就没有机会来跟他交接。”
她的声音有一丝的缓和，似乎终于静下心来了。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姐姐……”
“你不要再叫我姐姐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姐姐了。我不论你以后做什么事情，那都与我无关。”
“姐姐……”
“我想你该回去了，不然的话你会惹人怀疑的。你也不想你这么多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一流吧，快回去吧！”
她还是有些不肯，她的眼眸望着我，眼里有些落寞。
“姐姐，你好好的想一想，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正确的决定？我早就不知道正确的决定是什么了，如今的我只跟随自己的心意。
我转过了身子，看着窗外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当中。
“姐姐，那我走了，你多保重身体。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的，记得关好窗户！”
流云说完这些话已然退了出去，她现在很乱，是真的很乱……
我听见身后的关门声才转了过来，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左右。
这对与错之间，如果明知是错那是否还要坚持？这世间太多的事情并不是只有对错才可以解决的，除这对错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例如情感、恩情抑或报仇吧……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也一直在比较。我不知我该不该就这样坚持下去，还是我应该彻底的置身事外。但是只要生活在这世间，我就没有办法永远的置身事外。有些东西总是要面对的，无论是非对错、应该与不应该。
我与福田先生的距离仅仅是一堵墙，当然这只是我们之间现实的距离。但是我的心与他的心之间的距离呢？或许是隔着更多的东西吧。一堵墙或许还可以打破，但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该怎样去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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