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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谋成


  “大冢宰,属下觉得皇宫去不得!”宇文护的手下赵岚田说道。

  宇文护正拿着小竹签逗笼中的金丝雀,闻言微微一笑。“宇文邕没那个胆子杀我。”

  赵岚田咬咬牙,“说不定他是将自己的贼心隐藏起来了!”

  “呵,这么多年,老夫杀了三个皇帝,他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服,早就成了第四个。”宇文护放下竹签,慢悠悠的说道。

  “可…属下总觉得不妥。好好的,让您去万寿宫给太后念什么《酒诰》?”赵岚田实在想不通。

  宇文护看了看远处的虚空,神情微微柔和下来。“这事,你不必知晓。”

  “可若是去皇帝处,属下还能陪着。可是去了万寿宫,属下就跟不进去了啊!”赵岚田依旧是不放心,后宫禁地,外臣是万不能跟随在侧的,若是大冢宰遇到什么意外,那岂不是求助无人?!

  “无碍,太后不会杀我。”宇文护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就算太后不会,可是皇帝……”赵岚田欲言又止,可说出一半的话中隐藏的意思十分明显。

  “他?”宇文护嗤笑一声,“他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自小就一副窝囊胆小的模样,见我就差打哆嗦了,他没那等气魄。”

  皇宫之中,秋静凉跪在勤政殿中,殿中只有他和龙椅之上的宇文邕。

  宇文邕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弯下身轻轻握住秋静凉的肩膀,轻声道:“静凉,我对你心有愧疚。”

  秋静凉磕了个头,才道:“陛下不必如此,微臣心甘情愿。”

  “其实寡人知道,你心中有个心上人,虽说寡人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经常看你对着一个手艺精湛的药囊发呆。那是你的心上人给你的吧?你替寡人做这等事,危险重重,你…你心中定有不舍。”宇文邕看着秋静凉的眉眼神态,觉得有些对不起文相。面前这个男子只有十七岁,可他即将面对的,是杀了三个皇帝的宇文护!虽说他们计划周密,可宇文护是什么人,难保不会露馅儿!到时候,秋静凉将必死无疑,自己也会步前面三人的后尘,万劫不复!

  秋静凉想到了秋净兰,那乖巧的样子、清丽的眉眼……“微臣像陛下提议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如今,若是不真心为陛下,微臣便不会提。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若是…若是微臣还活着,微臣想求陛下一事!”

  “你说!”宇文邕连忙问道。

  秋静凉又磕了个头,轻声道:“若微臣还活着,再来求陛下。若微臣死了,便当微臣此刻什么都没说。只求陛下,善待秋家,秋家世代忠臣,一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宇文邕握着他肩膀的手紧了又紧,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帅才,自己长年累月的在宇文护面前装傻装怕,轻易不敢与那位臣子交往过密,生怕臣子一转身便高密给宇文护成为他截杀自己的把柄,所以身边亲信少之又少。若不是手上人手实在不够,真是舍不得让秋静凉去送死!“你放心,你都放心!”

  “那…陛下,微臣去了。”秋静凉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毅然决然的自行起身,转身出了勤政殿。

  “秋侍卫,你去哪里?”一个年轻的男声想起。

  秋静凉转过身去,恭敬的行礼道:“大皇子。”

  皇长子宇文赟看着秋静凉的样子微微蹙眉,走上前去轻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秋静凉又躬了躬身,轻声回道:“无事,皇长子放心。”

  宇文赟又走近他一些,小声问道:“我不管你要去做什么,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你答应我的,要让父皇同意,由你做我的习武师父!”

  秋静凉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是,大皇子。”

  宇文赟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师父,叫一次我的字吧!”

  秋静凉微微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乾伯。”聪敏机智如他,怪不得陛下会如此喜爱。

  万寿宫外的长廊上,宇文护手上拿着《酒诰》,随着宦者的引领进了太后的永寿宫。一入寝宫,便有一股淡淡的酒香传来,一个帘子挡在宇文护与太后之间。

  宇文护看不清榻上躺着的太后,只知道看里面人的动作,是还在饮酒。

  他恭敬的施了礼,便跪坐在地上,“太后,切勿饮酒过多,伤了身子,让微臣来给太后诵读《酒诰》吧。”

  太后抬了抬手,宇文护又朝帘子后头的人影看了看,才开始念了起来。

  但《酒诰》只念了一半,他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他看了看帘子后面的人,轻声说道:“梨花雪雨,清冽幽香。青天之上,云卷云舒。”

  帘子后面没有丝毫反应。

  宇文护蹙起了眉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想要缓缓站起身来,却觉得头重脚轻。他心道不好,若此刻帘后之人是太后,自己此刻绝不是此番情景。他定了定神,沙哑的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假扮太后!”

  可是话音刚落,宇文护的后颈突然遭受一记闷棍,将他打倒在地。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艰难的回过头去,却不成想看到的,却是举着棒子的、自己的亲弟弟宇文直!

  帘子后头终于有了动静,榻上的“太后”缓缓起了身,掀开帘子走到他面前。宇文护没有抬头,只看向太后的腿脚。太后一介女子,何时如此壮硕了?!原来真的不是她!

  他头昏脑涨、意识模糊,可多年习武,身强体健,他见宇文直打了他一棍子便有些慌乱无措,便挣扎着想起身。可‘太后’秋静凉哪里给他机会,从身后拔出长刀,一个转动,便用刀把再次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颈。

  本来就头昏眼花的宇文护被这全力一击,只念了一句“太后”,便立刻失去了意识,趴在了地上。

  秋静凉刚才所饮,根本不是美酒,而是断魂香的解药。他见宇文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丝毫不敢大意,先让宇文直从后门悄悄退出,便扯下身边挂着的布帘子盖在了宇文护的身上,又将酒洒在帘子上。取出身上的火折子,便点燃了布帘。

  火苗遇到了布料和酒水,腾地一下便熊熊燃烧起来。浓烟四起,呛得人睁不开眼。秋静凉闭气片刻,也有些憋不住了,决定离开。可一个喘息的功夫,宇文护却突然醒转过来,带着火苗便翻滚咆哮起来。

  秋静凉暗道不好,这要是大叫下去惊动了万寿宫中的其他人,就不好办了。他一咬牙,直接扑了上去,将胡乱挣扎的宇文护压在身下,用胳膊死死抵住他的喉咙。

  “你…咳!”宇文护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死死瞪着秋静凉。有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没想到,殿试那日见到的毛头小子,短短几个月居然成长了这么多。那时候的他,还绝不会有此刻的力量!这个秋静凉,看来已经成为宇文邕的死士,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了!宇文护眼前浮现出宇文邕胆小怯懦的脸,呵...原来心机最深最恨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卧薪藏胆的年轻帝王!

  宇文护的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烧灼的疼痛感仿佛也麻木了。渐渐地,他的挣扎变得迟缓,最终停止。

  秋静凉满脸是汗,身上的衣裳烧的十分斑驳,外面太后的那件华服已经烧得所剩无几,只剩下里面穿着的火浣衣还完好的穿在身上。

  他连忙起身,将身上烧的乱七八糟的衣裳也扔入火中,看着万寿宫中的火越烧越大,看着宇文护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他才悄声跑出了这间偏殿。

  万寿宫的火是从屋内大堂烧起来的,又特地将门窗紧闭。等烧到外面的人发现,已经无法控制。

  “走水啦!走水啦!”宫人们慌乱的跑来救火,侍卫们也纷纷将万寿宫太后所住的主殿保护了起来。

  这场大火足足燃烧了三个时辰才被彻底扑灭,哪里还有宇文护的活路,直接被烧成黑炭了。

  秋净凉回到银甲营便直接晕了过去,众人赶紧上前医治,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宇文邕都来了,秋静凉才悠悠转醒。

  宇文邕惊喜的看着只有面颊烫得通红,头发有些烧焦、脖子处有些伤痕,身上可以说毫发无伤的秋静凉,说道:“真是将才!如此大火,你居然只是头上受了轻伤!”

  秋静凉还有些恍惚,便想起身施礼,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胸中发闷,喉咙似火烧一般,使劲儿的咳嗽起来。

  宇文邕赶紧亲自上前将他按回床上,“你别动了,那迷药强悍,你就算服了解药也吸入些许,再加上大火浓烟...你也是厉害,都已经如此了还能回到银甲营中!”

  秋静凉缓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微臣能毫发无伤,都要感谢家中长嫂。”这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被猫挠过一般,丝丝作痛,发出的声音也像初学二胡的小儿弹奏出的声音一般诡异难听。

  “哦?你长嫂?你长兄不是没成亲么?”宇文邕问道。

  “是没成亲,是我们家里人经常玩笑,已经习惯改口叫长嫂了。”秋静凉回答。

  宇文护死的痛快,宇文邕压抑多年得以释放,此刻心情奇好,也有了心思与秋静凉闲聊,便笑着问道:“你家人人都这样厉害,就连未过门的嫂子都这么能耐?快给寡人讲讲。”

  秋静凉喝下了军医递给他的润嗓子的药,觉得喉咙清凉许多,才说道:“长嫂聪敏异常、机智过人。知道我在陛下这里保护,怕我有失,便求来了火浣衣让我穿上,今日多亏了这件衣裳,才让我在大火之中没被烧伤。”若不是这火浣衣,自己怕是真的要跟那宇文护同归于尽了。

  “就是你身上这件普通中衣?”宇文邕好奇的伸手上去捏了捏,“是比一般中衣要硬实许多,是什么做的?”

  秋静凉也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说道:“我也不太清楚,长嫂说是石头做的。”

  宇文邕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你说什么?石头做衣裳?”周围的银甲卫也跟着笑了起来,还以为秋静凉是被大火熏糊涂了。

  秋静凉神情认真的点点头,“是,是石头做的,长嫂说,是用那种特殊的石头,研磨成粉、洗去泥沙,只留下毛发一般的东西,又纺成线、织成衣。可防一般刀枪,还防火,属下其实也是头一次穿,好不好用都还不知道。可看属下现在好好地,那就证明这衣裳确实是个好东西。属下还记得,当时身上那件华服都已经烧成灰了。”说罢还看了看手上烧伤的伤口。

  这一席话下来,刚刚还在笑的众人都收住笑容惊愕不已。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用石头做成的衣裳啊!

  宇文邕惊呼道:“那岂不是比寡人的金缕玉衣还要好?”

  “自然比不得陛下的金缕玉衣,火浣衣只能抵挡普通刀枪的一般伤害,若是用力过猛,也是会穿破的,火浣衣也就是比金缕玉衣更加防火罢了。”秋静凉回答。

  宇文邕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寡人要见你这位长嫂。”

  神情淡然的秋静凉一听这话,瞪着眼珠抬起头来。“陛下,长嫂一介普通女子,怎可惊扰圣驾?”

  宇文邕失笑,“你是怕寡人吓到你长嫂罢了,还惊扰圣驾!”他笑着拍拍秋静凉的肩,说道:“行了,你现在这歇着,寡人会派人去你府上知会一声说你无事。你这个脸跟关云长一样还是不要回府了,免得吓到你的家人,养好了再回去。”

  “是!多谢陛下!”秋静凉还有些晕眩,只能坐在床上施礼。

  “不必多礼,养伤吧,养好了跟寡人说说你要求寡人的那件事。宇文护死了,寡人还有许多事要忙,你歇着吧。”宇文邕摆摆手,便离开了银甲营。

  不稍片刻,秋府便收到了皇帝的手谕。

  秋枫看着陛下亲笔所书的手谕高悬这心怎么也放不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香月堂。

  朝廷一品大员光临香月堂,就算一身常服,也有很多百姓认得他的长相,店里的顾客们纷纷站在一旁观望。秋净远也没想到父亲会来,连忙迎了出来。“父亲,您怎么来了?”

  秋枫看了看秋净凉,嗯了一声,说道:“嗯,找你说点事。”

  秋净远立刻将他引到楼上,便派人去叫夜皎月。

  “你怎知我是来找她的?”秋枫不解的问道。

  秋净远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净远愚笨,不能为父亲解忧。”

  秋枫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愚笨,你很好。”

  秋净远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只轻声道:“多谢父亲夸赞,长嫂聪慧过人,定比我更能解父亲之忧。”

  夜皎月听说秋枫居然亲自来了,连忙带上围帽,绕了个圈才从香月堂的后门上了楼。

  “爹,您怎么来了?”夜皎月一进屋便拽下围帽,担忧的问道。

  那围帽被胡乱扯下,看也没看便向旁边一丢,正好丢到了秋净远怀里。秋净远心情复杂的捧着围帽,半晌才说道:“外面事忙,父亲和长嫂先说这话,有事便叫我。”说完便抓着围帽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山楂山药便有些为难的挡在秋净远前头,小声说道:“三郎君,围帽…给奴婢们拿着吧。”

  秋净远这才回过神来,那围帽还在自己手里抓着,连忙交给山楂,便面色僵硬的下了楼,留下山楂山药不明所以的对视着。

  秋枫面色沉重的拿出陛下的手谕,放到桌上。夜皎月连忙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面色也是十分严肃。

  沉默了半晌,她才低声说道:“爹不用担心,若是静凉有什么事,陛下没必要隐瞒秋家,直接说有刺客,他殉职也变罢了。既然没说,就说明静凉并无性命之忧。”

  秋枫沉重的点点头,“也不知道他伤的严不严重,竟然连家都不能回!”刚认回来的好儿子,可不能出了事啊!

  就在这时,秋净远又在门口敲门。

  二人忙让他进来,秋净远一进来,便说道:“爹,长嫂,听闻太后宫中失火,大冢宰宇文护去给太后念什么《酒诰》,着火的正是他所在的偏殿,说是人已经烧死了。”

  他说完之后,屋内便诡异的沉默起来。

  秋净远看了看秋枫,又看了看夜皎月,轻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夜皎月僵硬的脸上憋出一丝笑,干涩的说道:“没啥,你先去忙吧。”

  秋净远疑惑担忧的看了看夜皎月,才起身离开。

  屋内重归寂静,夜皎月抿了抿唇,安慰道:“爹,我估计啊,静凉身上应该没事儿,因为穿着火浣衣呢!可能就是头发烧焦了之类的,没什么事的。”

  秋枫双唇紧抿,神色凝重。这个小儿子,才刚刚重新相认,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刚想到这,楼下又传来噔噔蹬上楼的声音,又是秋净远。

  秋净远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进了屋,慌张的说道:“父亲,宫里陛下传了圣旨,宣长嫂进宫面圣。”

  “什么?”“什么?!”秋枫和夜皎月都瞠目结舌的惊呼。

  秋净远一身冷汗,也十分担忧。“说是传旨的太监还在咱们府上等着接人呢!”

  秋枫和夜皎月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究竟什么缘故皇帝突然召她一个平民女子入宫。

  夜皎月垂头想了想,说道:“反正不得不去,那我就大大方方的去!静凉刚刚立了功,我就不信陛下会难为我!”

  秋枫头都疼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按理说就算是入宫,也是叫他这个文相去,结果陛下谁都不找,找了个平民女子…这是什么意思?

  夜皎月安慰道:“爹,不能是坏事儿,我又没做什么错事惊动陛下,没理由就是叫我进宫受罚的!兴许我还能见到静凉呢,您就安心在家,等我的消息!”

  秋枫依旧担忧不已,却也没有办法,便只能带着夜皎月先行回府。

  秋净远站在后街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难道,他还要走仕途,才能不再如此无能为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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