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你就这么杀了裴锦，不好奇他背后的人是谁吗？”祝余出声，她的目光仍旧凌在裴锦的尸体上，涓涓的血流不止，将地上的尘土染红，看着异常恶心，她在心中默默念叨，以后若是不幸死了，定不能死的这般难看。

        顾潜渊满不在意道：“人生难得糊涂，何必事事都求个明白。”

        何必事事都求个明白吗？到底是不想求个明白，还是已经知道了，不想说？

        祝余收起心中所想，转过目光看着顾潜渊手中的剑，然后移到他的脸上，看着不打算做任何解释的人，道：“不愧是烛龙的残骸，我原来还还眼拙认为它不过是普通的妖骨。”

        是在赞叹，但是却语气平静。

        顾潜渊闻言，勾起一抹笑，道：“小鱼儿好眼力。”

        祝余盯着他道：“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自从进入清河郡，顾潜渊处处透着知之甚多的模样，这把骨剑是烛龙残骸所制他也许也一早就知道，但是却什么都没告诉她，祝余心中思忖，或许他们落到这清河郡，也是顾潜渊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这把烛龙残骸制作而成的骨剑。

        顾潜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桃花眼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就是这一抹笑，让祝余忽然生出几分疲惫，不想再同他猫捉耗子般周旋，她开门见山问顾潜渊，道：“顾公子是什么人？”

        祝余每次认真叫顾公子时，都带着几分疏离与对峙，顾潜渊带笑的眼眸沉了沉，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祝余看出了顾潜渊沉默代表的含义，这一回她却也不打算再含糊过去，她势必要知道一个答案，祝余直直的看着顾潜渊，今日将被贬下仙界后就少有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拿出来。

        顾潜渊见他模样，忽然笑开来，道：“小鱼儿，裴锦死了，清河郡危机已过，不要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又是顾左右而言他，祝余目光不动，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神色认真道：“顾潜渊，只要你告诉我，从前种种无论是你无心的巧合也好，还是刻意为之也罢，我都不与你计较，仍旧……仍旧……”仍旧当你是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只要你说，我便相信，刀山火海，不惧不畏。

        顾潜渊墨色的瞳孔深邃，他凝视了严肃的祝余半响，忽然笑开来，道：“小鱼儿在说什么，本公子怎么听不懂。”

        言笑宴宴，容貌俊美，端的是一笑倾人，但是却毫不见真心，祝余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失望，那失望透过瞳孔，染上眼角眉梢，祝余没有让失望在自己的脸上停留多久，她本就不是期期艾艾犹豫不决的之人，三百多年的独行人间，让她养成了对万物都不过多留恋的性子，只是想来可笑，自己竟然真的信了他那一句知己，妄图相携而行。

        想来，自己三百多年来，为的是攒功德飞升，何必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去扰乱了自己的计划呢，她与顾潜渊，本就不是一类人，她不过是与他做了一桩交易，各取所需而已，可如今，她心中生出几分不想再将这一桩交易进行下去的想法，祝余道：“祝某不过是一介小小的被贬的仙，为的是攒功德飞升，与妖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交易就此作罢。”

        她是为了飞升成仙，而顾潜渊是妖王，本就敌对，再没有同行的道理。

        顾潜渊一直盯着祝余向来表情平淡的脸，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合该不会让人轻易读出不同的意味，但是顾潜渊却没有错她脸上的那一缕不易察觉的失望，他墨色的瞳孔看着那一张平静的脸，心中生出几分慌乱，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内心的翻涌，却听到祝余终止交易的话，顾潜渊眼中墨色再度翻涌，看着只是静静立着，就仿佛拉开了无比远距离的人，他半响道：“小鱼儿是如何知道我是妖王的，难道本王的伪装这么差劲？”

        顾潜渊作势触碰自己的脸皮，仿佛甚是不满意，浑然没有将祝余说的终止交易当作一回事，见状，祝余心中反倒觉得是了，一代妖王，怎么会需要她一个小小的游离神妖之外的人来帮忙，想必一开始就是戏言，戏耍她来解闷，想明白这一点，合情合理的祝余生不出一点怒气来。

        她淡淡看着顾潜渊，疏离客套道：“龙章风姿，对驭妖之术甚为熟练，又能轻易化解裴锦引来的天雷，祝余行走百年，所知能办到这些的妖不过二三，细算来全部符合的，只有传闻中的妖王您了。”

        恭敬守礼，有时候可以等同于疏离。

        祝余说的是实话，却又没有说全，她是曾听闻妖王的传闻，雷霆手段统一妖界，心狠手辣镇压各族，约束妖族于深山，养精蓄锐蓄意推翻天界，但是她猜测顾潜渊是妖王，却是因为以前忽略的点点滴滴异常，她只是忽然灵光一闪将其串联，如，许府西苑的妖在寂灵出手后就遁逃，如，顾潜渊明明有足够飞升的功德却不屑一顾，如凤凰城枯璃圣女抓了顾潜渊，他却丝毫未损，如，他们同时坠入山洞，他却比她一个妖都要先醒，如清河郡种种，数不胜数，但是这些，祝余心中觉得，再没必要一一说出来。

        祝余的尊敬客套有余，信任亲近不足，让顾潜渊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顿了顿，他看着祝余的模样，收起笑颜消失，挑明了身份，来自妖王的威压，让他的桃花眼竟也不怒自威，顾潜渊的声音平淡道：“既然你知道了，说出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祝余躬身行礼道：“若是妖王要动手，祝余自当全力以赴。”

        祝余心想，这三百年来多少次生死存亡之际她都过来了，这回博不博的了生不算，也定要全力一试，才不枉她挣扎这么些年。

        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忽然顾潜渊又笑开来，只是这回的笑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放松，见祝余戒备，顾潜渊道：“小妖，本王当初觉得你有几分意思，寻你来解闷儿，既然你发现了，就没意思了。”

        说罢，顾潜渊的手腕翻动，祝余心中一紧，还不等她召唤出烛熻，她腰间的锦囊已经落入顾潜渊之手，这时候祝余才发现，顾潜渊的实力远远在她之上，刚刚她那一番全力以赴的言论回想起来竟然有几分可笑，不过也是，一代妖王，没有几分本事怎么镇住群妖。

        顾潜渊将祝余的锦囊轻松打开，从中取出烛龙的护心鳞与筋，手一挥连带着骨剑一起消失不见，然后他将锦囊抛给祝余，道：“你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帮我找到了三件残骸，当初许你的功德照样给你。”

        顾潜渊一挥手，金灿灿的功德便浮现在他与祝余之间，烛龙残骸有四，现下才寻到其三，顾潜渊竟然将原本许诺的全部功德都给了她，妖王这是做善事么？

        虽然心动，但是对方是妖王，神与妖素来不和，再加上是她主动提出终止交易的，这功德，祝余道：“残骸并没有找全，这功德妖王无需给我。”

        顾潜渊广袖一挥，功德度入祝余的体内，顾潜渊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本王向来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情岂容你拒绝？”

        既然妖王要当冤大头，固执的给，何故不收？祝余受了功德，躬身行礼道：“多谢妖王。”

        顾潜渊居高临下盯着躬身之人道：“起来吧，出去后带着你那没用的徒弟离开，若是你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祝余道：“是。”

        定好了接下来如何，两人便循着洞穴往外走，顾潜渊走在前面，祝余落后两三步跟在后面，没了裴锦横加阻拦，很快便找到出口，只是这一路相顾无言。

        清河郡被裴锦的聚灵阵夺取了灵力，虽然裴锦身死，聚灵阵失效，但是经过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的了无生气，虽有山川河流的形状，但却和大漠无异，两人飞身落地，看了眼太阳，寻摸了个大概方位，开始向寂灵与许松清的方向去。

        寂灵与许松清跌落时被栖凤仙君抓住，三人落在了一处，他们三人不被裴锦放在眼里横加阻拦，跌落到了沙漠的暗河中，被暗河冲到江里，顺着江飘了千里，直到快入江陵，几个人才上岸，当时三人从江中爬上岸边，吓坏了岸上的放牛儿郎。

        然后，栖凤仙君给祝余留了信，便回了仙界，寂灵与许松清选择入江陵等顾潜渊与祝余，而被等的两人在出了洞穴就发现了栖凤仙君留下的信，赶往江陵城。

        祝余法力恢复，顾潜渊不用再伪装，两人不过半日便从清河郡赶到江陵，江陵为当朝的都城，繁华是西陵与漠北之地不可比拟的，进城后两人循着寂灵留下的线索，来到江陵最大的客栈太平客栈。

        在客栈门前，祝余抬头望了下这个算得上是整个大业朝最大的客栈--三层高的太平客栈，名字取的寓意极好，进进出出客满盈门的模样也对得起这个名字，当真是繁荣昌盛。

        顾潜渊已经抬脚迈入客栈，首都第一客栈，其店小二的素质自是极高，看着顾潜渊与祝余两个着装差异如此之大的人，面上没有半点表现，周到的讲人迎进门，得知两人是来寻人的，让两人在休息区稍作等待，独自上去询问客人去了，既不会显得态度强硬得罪人，也不会兀自将人带上去给客人造成困扰。

        隔了半响，店小二便带着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楼梯口上，看到楼下的人，灰衣小少年一步跨两个阶梯，如欢脱的兔子般奔向祝余，肉眼可见的激动，许松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祝余面前站定，他有好多话想和祝余说，但是自小学的诗书礼仪让他不能不顾形象一吐为快，便克制着，叫道：“师父。”

        眼睛里面全是欣喜。

        黑衣少年稍微克制一些，他跟在许松清快步走到顾潜渊面前停下脚步，道：“公子，您终于来了。”

        声线稳重些，但是听得出也很高兴。

        顾潜渊淡淡道：“嗯。”

        有些波澜不惊，仿佛两人不是经历生离死别的重逢，不过是隔了一夜好眠再见一般，寂灵得了顾潜渊这声“嗯”很高兴，仰头傲娇的向他邀功,道：“公子，我知道你喜欢热闹，找了整个江陵最大的客栈等你，我聪明吧。”

        顾潜渊轻敲寂灵的头，笑道：“算你聪明。”

        许松清发现了自己师父回来后好像不太怎么说话，虽然她以前话也不多，但总是会看着别人说，今日她好像没有看，许松清安静下来站在祝余的旁边，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声道：“师父，这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总感觉感觉你和顾大哥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

        以前这般场景，顾大哥是粘着自己师父，但是今日两人隔的很远。

        祝余心道，他们表现得已经这么明显吗，连许松清都看出来了，祝余没有回答许松清，顾潜渊的话犹在耳，还是路上再想个理由糊弄过去好了，想到这里，眼见对面主仆也叙完了情，祝余走到顾潜渊面前，拱手道：“既然已经寻到我们各自想找的人了，那顾公子，我们自此别过。”

        祝余的话一处，不仅许松清，就连寂灵也有些吃惊，他看看拱手的祝余，又看看自家波澜不兴，没有笑意的公子，转瞬就明白了肯定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寂灵见自家公子的模样，聪明的选择闭嘴。

        顾潜渊抬手作揖，行了个江湖礼仪，道：“后会有期。”

        后会无期祝余在心中默念，道了别后，祝余转身离开长平客栈，许松清本就是孑然一生没什么东西，他匆匆给顾潜渊、寂灵行礼道：“多谢顾大哥与寂灵哥哥这些时日的照顾，在此一别，来日相逢。”

        他将这几句话急匆匆的说完，追上祝余，同她一起没入江陵人潮汹涌的街头，消失在客栈两人的眼中，许久之后，顾潜渊收回目光，抬脚向客栈二楼走去。

        是夜，江陵城最高的客栈之上，一个人影提着酒壶独坐望月，寂灵在下面看了许久，默默的飞上屋顶，坐在顾潜渊的旁边，劝道：“公子，你的身体……不要喝太多酒，伤身。”

        顾潜渊充耳不闻，他看着灯火通明的江陵，道：“江陵真是……人间胜景啊！”

        顾潜渊的声音有些低沉。

        寂灵有些担心，他劝解道：“公子……你，”你是不是因为祝余走了不开心？若是不开心，他去把人追回来。

        顾潜渊望着月映人间灯火，一片繁华萋萋，轻声道：“小灵儿，我做了一件后悔的事情。”

        他将天下事运筹帷幄，怎么会后悔呢？

        寂灵道：“公子，什么事情？”

        “后悔将祝余拉入局中，又后悔将祝余放走。”顾潜渊他在心中说道，他提起酒壶，饮一大口，忽觉酒水寡淡无味，洒在瓦上，下了场酒雨，看着顺势而下的酒水，顾潜渊摆摆手，阖上眼。

        寂灵等了许久没等来答案，他看着凌厉的侧颜，只觉得公子独酌的神情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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