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挣扎与相拥
易之泽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了备用的车钥匙。
由于要去安鹤山取车，这天下午，他很早便下班了。
打车来到山脚，而后开车回家，来回一趟，平白耗费了大量时间。
到家的时候，已经繁星初上。
这天是9月30日。
原本是他的生日。
而自从母亲过世，他便不再有生日。
在楼下的面包店随意买了些吃的，便是今夜的晚餐。
出乎意料地，在家门口的盆栽里，再次出现了一封诡异的信件。
素白的信封上是鲜红的字体，标记着他的姓名。
丽景路街景的照片再度浮现在脑海，易之泽呼吸微颤，他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最终仍旧是鼓起勇气，将它取了出来。
左手拿着信件，那轻飘飘的物什，却犹如千钧之重；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开门，竟接连失败了两次。
直到第三回，才将钥匙稳稳地插入锁眼。
进入家门，连鞋也来不及换，易之泽坐在沙发上，将信件摆在眼前。
没有贴邮票，没有发件人署名，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在这儿的。
是谁？
为什么这么做？
易之泽缓缓闭上双眼，努力回忆那些自己曾刻意淡忘的往事。
他想起童年的一些画面，来来去去的人或物。
如同千千万万次午夜梦回一般，永远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
想不起。
记不清。
烦躁和焦虑登时将他淹没，头疼感几乎要将他撕裂，易之泽眸内泛起血丝，好似在与自己较劲似的，他紧咬下唇，猛地撕开封口，里头空荡荡的。
只有一张字条。
只有一句话：
是你害死了她。
如此简单的话语，却轻易撕扯了他最脆弱敏感的神经。
易之泽顿时脸色煞白，忆识深处似乎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噬，窒息般的痛苦如无尽的炼狱折磨。
他解开领带，脱下外套，太阳穴处青筋跃动。
将纸条塞回信封，紧紧攥着它，在暗的光线下来到浴室。
没有开灯。
他打开镜子上方最右边一格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打火机。
颤颤巍巍地，举起信封，点燃火焰，瑰色的火舌在夜里跳跃。
在灼烧下，一切化为灰色的余烬，落在洁白的洗手池内。
易之泽感到喉头发涩，不知是谁的话语猛地炸裂在他脑海：
“真可惜。”
“你叫易之泽，对吧？”
“该死的原本是你哦。”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易之泽感到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明明随时可以碾碎，却又一寸寸地缓缓施刑。
太痛苦了。
他一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另一只手去够柜子的东西。
拿到面前，是一包烟。
实际上，他并不会抽烟，也没有烟瘾。
而每每当痛苦超过承受之际，他会想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有时候是酒。
他也不会喝酒。
但当下没有酒。
急切地点燃烟卷，那沉郁而微呛的气息一股脑冲到口内，刺激着本就极为敏感的感官。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是那样陌生。
充满血丝的双眼，颓废厌世的神情，因痛苦而愈发淡漠的眸底，是不可测的绝望。
像是故意要折磨自己，身体分明万分抗拒，他仍旧含住了那枚尚未燃尽的烟卷。
眼底泛出水汽，与烟的氤氲混在一处。
竟不知到底是痛楚还是欢欣。
易之泽开始低笑。
笑声夹杂着细微的咳嗽，在这一方颓然里彻底堕落
幻想着这是世间的尽头，亦或是他生命的终点。
易之泽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往后倒去。
“你做什么？”
有人从背后接住他。
易之泽不可置信地偏过头，看见了欧庭韫。
“之泽，你身体不适？”欧庭韫搂住他，贴在他耳边问：“怎么还抽上烟了？”
易之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
“之泽，你和平日的你，不太一样，不对。”欧庭韫警觉道：“你和我曾见过的任何时刻，都不太一样，是什么刺激了你？”
易之泽嗓音疲惫：“与你无关。”
“之泽，我是你的治疗师，你是我的病人。我想，现在，你需要我。”
“不需要，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欧庭韫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之泽，认真回答我，你是否试图自杀？”
“没有。”
“真的？”
“自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做那种无意义的事。”
“太好了，”欧庭韫揉了揉他的发：“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很欣慰。”
“别碰头发。”
“这是一种安抚行为，之泽，你要学会接受他人的善意。”欧庭韫问：“那你刚刚在做什么呢？”
“抽烟。”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正如你并不会喝酒。”
易之泽重新站好，欧庭韫便松开了他。
他反问欧庭韫说：“你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吗？今晚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听音乐会。”
易之泽一脸茫然。
“你果然不记得了。六点的时候，我便开始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打电话也不接，我担心你出什么事，便来了你家。”
“可是你没有钥匙，”易之泽靠在墙上：“如何能进来？”
“之泽，你没有关门。”
易之泽恍然想起，先前进门的时候过于焦虑，好像确实忘了这事。
欧庭韫追问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作为一名以严谨著称的精英律师，你不至于接连犯下这么多低级错误。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
易之泽掩饰说：“不过是忘了关门，哪里还有别的错误？”
“之泽，你向来是自律又整洁的人。若是没有原因，怎么会忘了关门？又为何会不记得换鞋就进了室内？”欧庭韫微笑地看着他，缜密而温柔：“长期抽烟或有烟瘾的人，多惯于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这两个部位会有明显熏黄特征，但你没有。烟卷中含有尼古丁，焦油，烟碱等物质，吸入后会对神经有抑制作用。不常接触者一般会产生诸多不适应症状，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易之泽避开和他的眼神交流：“我去关门。”
欧庭韫挡住他的去路：“我已经关好了。”
夜的寂静中，暗的室内弥漫着尼古丁的气息。
那名医生极具耐性地宽慰而诱引着他的病人，犹如在极地的寒潭里，对一只溺水天鹅的救赎。
“之泽，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此刻的我，没有立场，没有评判，甚至没有道德。”
“我唯一的使命便是帮助你。”
“听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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