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说话的是二房的伍氏，一直便与段夫人不对付，平日在老夫人跟前还有所收敛。今日不知她抽什么风，当着老夫人的面说这等僭越的话。
段夫人立时黑了脸，瞪着伍氏沉声道：“老二媳妇说的什么浑话，当着小辈的面，还有没有点长辈的样子！”
老夫人也不悦，她素来不喜这二媳妇，家世差，没文化，说话处事一派市井小人的作风。
“老二媳妇怎么青天白日的就开始吃酒说醉话了，”老夫人觑了伍氏一眼，心里的喜悦被她几句话全搅和没了，语气满是嫌恶，“若是吃了酒，快早些回去醒酒，别在这丢人现眼。”
伍氏正为自家老爷在段正德那儿吃了瘪，气得抓心挠肺，心里憋了一堆火，又见老夫人什么缘由都不问一句，就开始数落她，这心偏着大房都偏的没影儿了，冷笑一声道：“是是，大房做什么都是对的，媳妇做什么都是错的，媳妇走就是了，不在这里碍了您的眼。”
老夫人气得瞪眼，伍氏潦草行了一礼看也不看她携着丫环便走了。
坐在末首的三房张氏用宽大的衣袖遮了嘴，偷笑着看这出好戏。
老夫人气道：“今日这老二媳妇吃错什么药了？越发没个进退！”
段夫人轻抚着老夫人的后背，宽解道：“母亲宽宽心，老二媳妇一向牙尖嘴利，别跟她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段淮也伏在老夫人的腿上逗她：“祖母，我都饿了，鹿肉什么时候做好呀？”
老夫人叹口气，抚着段淮的头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松快不起来，勉强笑着应他：“小馋猴，饿了快吃些糕点垫肚子，省得将你饿坏我可赔不起。”
气氛勉强活跃些。
清宁看着段淮，心里默默叹口气。
她跟段淮朝夕相处了一个来月，他的身子成不成事，她比谁都清楚。
成亲前，齐姨娘给过她一本书，里面全是描绘男女之事的图画，还有详细的注脚。
为了以防万一，她面红耳赤的将一本书仔细看完了。
书里说到正常男子几乎每日清晨都会“一柱擎天”，若是人太疲乏，隔个三两天也是正常的。
可清宁每日都伺候段淮更衣洗漱，从未见过他“一柱擎天”的样子，书里说过，这种情况便是不正常的，无法成人事。
这么久以来，段夫人从未询问过他们二人床笫之间的事情，想必段淮不能人事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而看刚刚老夫人和众人的反应，清宁觉得，这应该属于段府公开的秘密。伍氏这样尖酸刻薄的人，不可能不打听长房的八卦，所以这件事她应当也是知道的。既知道段淮不能人事，还要当众如此羞辱他，其心可诛。
清宁怜悯段淮，见他明知道伍氏故意羞辱他，却什么也没说，还装疯卖傻去安抚老夫人和段夫人，逗她们开心。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各怀心思，草草吃完后老夫人说乏了便让大家都散了。
段夫人将段淮送上轿子，立在院子门口直到轿子拐了弯看不见后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段淮便扎进书房里，还不许清宁跟进去。
只说：“今日你也乏了，去休息吧，我想自己看会儿书。”
清宁还欲说什么，见段淮垂着眼，精神萎顿的样子，不忍再驳他。
让欢儿端了一根圆凳到书房门口，就这么坐在门口看书守着。
欢儿虽是段淮的大丫环，可清宁进门后，每日都亲自服侍段淮，她们几个大丫环便只能做些杂事。
清宁自力更生惯了，也不喜旁人伺候她。欢儿几人便越发的闲散起来。
今日虽没有再下雪，可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清宁大喇喇坐在冷风中，欢儿只得陪侍在旁，站了半个时辰冻得脚趾都麻了。她一个婢女，总不可能跟主子坐到一处。若是主子怜惜，主动赐座还好，可清宁像是没注意到她一样，自顾自坐着看书。欢儿自进段府以来，锦衣玉食，过得不比小门小户的小姐差，哪里遭过这种罪。
心里憋屈，忍不住说道：“少奶奶若是没有旁的事，奴婢就回屋收拾屋子了。”
说完不等清宁答应，便小跑回了主屋。
清宁嫁进来时，只有齐姨娘给的一百两傍身，就连陪嫁首饰都是拿清溪不要的来撑场面。平日便没有富余的银钱赏赐下人，时间长了她在下人嘴里便有了个“一毛不拔”的名号。
没有好处可捞，下人们自然不肯尽心服侍。
清宁心中清楚，便也不多强求，凡事尽量亲力亲为。
待到傍晚天色灰暗，段淮才从书房出来，见清宁紧皱眉头咬着小手指，正在看一本书。他见清宁没注意到自己，便俯身去看她的是什么书。
凑近了便听见清宁小声嘟囔着：“…至洞回望洼洞外层…因…什么窈窕…”
“氤氲窈窕。”
清宁吓了一跳，转头见段淮指着她刚刚读的这一句，说：“氤氲是指烟云弥漫的样子。”
清宁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谢谢。”
然后将书收在身后，转而说：“少爷饿了吗？我这就吩咐丫环传菜。”
段淮颔首，看了清宁良久，才跟着她往正屋走。
二人前后脚回到正屋，借着明亮的灯光，段淮一眼便看见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双颊。
清宁在寒风中坐了一下午，脚趾都冻得没有知觉了，回到温暖的房间里没一会儿，脚趾头就麻痒起来，她忍不住轻轻地跺脚，舒缓不适。
段淮皱眉，转而去看立在桌旁的欢儿，脸色红润，神色怡然，显然是一直在温暖的房间待着。
段淮心底一股无名火起，朝欢儿喝道：“跪下！”
欢儿刚打了个盹起来，正迷蒙着，听见段淮突然的呵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的看着他。
段淮又冷哼道：“怎么，还想本少爷过去请你跪下吗？”
欢儿反应过来，脸吓得煞白，扑通一声跪下，脑子却还是迷迷瞪瞪的，不知少爷缘何忽然发怒。
清宁也被段淮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他说话总是轻而柔和，这么久以来从未听他大声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见他生气。
段淮对着欢儿冷冷道：“我常年缠绵病榻，不爱理家中俗事，对你们多有纵容。平日里偷懒耍滑便也罢了，如今竟然以下犯上，欺压到主子头上来了。是我对你们太放纵，还是说你们一个个盼着我早日死了，便没人可以管了？”
“欢儿不敢，少爷息怒…”
欢儿战战兢兢讨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平日对她们无比宽厚的少爷大发雷霆。段府上下都知道老爷夫人最听不得“死”字，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少爷竟说自己巴不得他死，让她挨一百个板子都是轻的……
这时外间候着的几个大丫环闻声而来，段淮睥睨着她们冷声道：“都给我跪下。”
从未见过少爷发火的众人心如擂鼓，乖顺跪下。
“都给我听着，少奶奶既嫁入我段家，便是我段淮敬重的妻子，是我段家未来的主母，也是你们顶头的主子！你们应当敬她护她，尽心竭力服侍她，而不是要你们一个二个袖着手在这里当千金小姐！即日起，若再被我发现少奶奶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丫环伺候着，你们所有人便都去罚堂领五十个板子，再发卖出府。”
“少爷息怒，奴婢们不敢了！今后定然好好服侍少奶奶，绝不敢怠慢！”
丫环们见少爷动了真怒，齐声讨饶。
清宁没想到段淮动怒竟是为了自己，心下动容。
段淮大动肝火，胸腔涌起一股瘙痒，顺着喉咙就喷涌而出一串骇人的咳嗽。
清宁忙过去替他拍背，又让跪在地上那几个丫环先出去，单留了名叫乐儿的小丫环伺候。
段淮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上气不接下气，清宁扶他坐下，又让乐儿去倒水来。
段淮平息了一会儿，又对清宁说：“你孤身一人嫁进来，又受累于我，断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你是少奶奶，是主子，若是哪个奴才轻慢了你，只管打骂教训，断没有主子还得看奴才脸色的道理。若是哪个奴才不服管教，只管来告诉我，我便亲自管教。若是有那些冥顽不化的，只管发卖了解气，无须顾虑，左右有我在。知道了吗？”
清宁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自小齐姨娘便告诫她凡事多忍让，不能争抢，不能吵闹。长这么大她从未与旁人争夺过什么，便是有人说一加一等于三，她也不会去争辩。可没想到今日段淮会为她的委屈勃然大怒，这可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知道了，多谢少爷，快些喝水润润喉。”
门口有另一个丫环探头，小声问道：“少、少奶奶，晚餐送来了，要现在摆上吗？”
清宁便让她摆上。
段淮喝过水又说：“欢儿偷奸耍滑，天寒地冻的让你一个人傻坐在那里，也不知道端个火盆替你烤烤。这次必须得罚，以儆效尤。”
清宁想求情，段淮制止了她：“还得你来罚。”
“啊？”
在清家，清宁自己过得便跟下人一般，连如何赏赐下人都不知道，哪里知道如何惩罚。
段淮见清宁一脸为难，以为她不忍惩戒欢儿，便提点她说：“如若此次不罚，便难以服众。往后这些个下人，照旧会轻慢你。挨板子、扣月钱或是调到别的院子，都随你高兴。”
欢儿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清宁不忍她受皮肉之苦，便说：“那就扣月钱吧……”
段淮点头，掩嘴又咳了几声。
清宁便张罗他吃晚餐。
第二日清早，段淮难得比清宁醒的还早。他见清宁睡得香甜，便自己悄悄换了衣服下床，忍着走到外间才开始压抑着咳了几声。
外头守夜的乐儿听见声响便进屋，段淮示意她噤声，轻声吩咐道：“让少奶奶多睡会儿，你派人去将刘妈妈叫来。”
乐儿点头，段淮便披上大氅往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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