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等到清宁醒来时，习惯性先去看段淮，结果身侧空空如也。
她连忙起身穿衣，想去找他。
乐儿听见响动端了水盆进来，伺候她洗漱。
清宁说：“放那，我自己来吧。”
可乐儿坚持道：“少奶奶快饶了奴婢吧，若是被少爷知道没有伺候好您，可不得罚奴婢板子了啊。”
清宁只得坐着让她伺候。
“少爷呢？”
“少爷在书房呢，说少奶奶起了便叫他过来吃早点。”
清宁皱眉：“他起多久了？还没吃早饭吗？”
“嗯，少爷起来有一会儿子了，说等着您一起吃。”
清宁让乐儿快些替她梳头，段淮这身子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本来胃口就差，这再不好好吃饭，如何了得。
梳洗好后，旁得丫环将段淮叫了回来。
清宁不赞同道：“少爷你醒了就该叫醒我，怎么自己起来了。”
段淮含笑道：“这院子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多丫环婆子还伺候不了我一人吗？”
清宁不好多说，又问：“喝药了吗？”
“喝了，”段淮示意清宁坐下，“我已同府里专管下人的刘妈妈说了，往后若是下人冲撞了你，或者服侍地不合你意的，想要换人，随时同刘妈妈说便是。”
清宁说：“没有不合意的，不必这样……”
在清家为了远离纷争，清宁一向忍让府里的下人，她深知在深宅大院里，得罪下人比得罪主子的日子更难过。她不愿意刚来便跟全府的下人敌对。
段淮正欲说话，忽然掩嘴咳了起来，清宁又是拍背又是唤人拿痰盂、倒水，这话题便搁置了。
用过早饭，段淮又到书房去了。
清宁走到书房门口顿住，不知该不该进去。
段淮知晓劝不动她离开，便对她说：“进来吧，外面冷。”
清宁便照旧找了个角落坐着看书，尽量不打扰到他。
段淮习了一篇文章后，偏头看向角落里的清宁，沉思一阵后说道：“若是有不认识的字或不懂的词句，随时可以来问我。”
清宁听后脸红了又白，清家嫡女怎么可能连字都认不全，她的真实身份若是被段家知晓，必是一场轩然大波。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头看书装作没听见。
段淮毕竟生长在高门大族里，从小到大见过的大家闺秀、世家小姐多如牛毛。清宁虽然从容、少言，进退有度，照顾起人来也得心应手，但绝不是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
段淮一开始还想，许是她自小在佛庵长大，没有仆人前呼后拥，自立些也是情有可原。可昨日竟发现她似乎连字都认不全，就算豪门贵族愿意将女儿送去尼姑庵过苦日子，也断然不会荒废她的课业。更何况清家是百年书香世家，虽然如今家道没落了一些，但是声誉仍在，族人俱是满腹诗书。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
晚上就寝前，清宁发现枕边放了两本书，《说文解字》和《五雅全书》。
她看向一旁闭目休憩的段淮，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既默认了自己身份的可疑；而辩解自己不需要这些书，若是考校起来，一问三不知，也会穿帮。
她默默叹口气，只能装疯卖傻，决计不承认自己身份可疑的事。
转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清宁看着眼前雍容富贵的女人，低头行礼道：“母亲。”
清夫人故作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快让母亲看看。想来是姑爷对你十分好了，看看，这脸都圆润了些。”
清宁低眉顺眼仍由她拉着，清夫人不论说什么，她都回一个：“嗯，母亲说的是。”
段淮在旁看着她二人，对清夫人恭敬说道：“母亲既来了便多住几日吧，清宁离家这么久了，十分想念您。”
清夫人听了眉角一挑，在段淮看不见的角度，面无表情，语气却充满慈爱道：“母亲也甚是想念你，可家里实在走不开。”
清宁看向段淮，不知他从哪里得来这样的论断。
段淮知晓母女二人定有体己话要说，寒暄一阵便避到书房去了。
房门一关，清夫人丢开清宁的手，自己挑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说道：“你父亲担心你漏了马脚，遣我来看看。”
清宁垂着眼不吭声。
清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道：“我就最烦你这幅死样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若不是你父亲垂怜你，嫁入段家当大少奶奶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着你！家里姊妹众多，哪一个不比你好？你倒好，半分感激之情已无，反而哭丧着脸，一副欠了你几万两的样子！”
清夫人骂累了，喘口气歇了会儿，又放平语气语重心长道：“咱们家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爹终日沉迷那些个古玩字画，家产都败的差不多了。若不是靠着祖上庇荫，哪里攀得上段家这样的好亲事。”
说着忍着心中的不耐，语气轻柔道：“家里弟弟妹妹眼看着也都要到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嫁妆，不是白白叫人耻笑吗？你如今贵为段府少奶奶…趁着姑爷还在…应当多为家里考虑——你说是不是？”
清宁依然垂眼不吭声，清夫人见她那个锯嘴葫芦样子，恨不得扇上两巴掌解气。一个奴才生的杂种，也配自己这样好言相劝！可一想到自己的亲儿子眼看着就要说亲了，没点儿本钱拿什么娶大家闺秀，现在家里唯一能指望的上的只有这个段府少奶奶。这段家少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若不趁他还活着多捞些好处，那自己给清宁陪得那些嫁妆不就血本无归了！
只得又耐着性子，好言好语道：“母亲知道，你刚进来，这府里必定还是你那婆婆管家。不求别的，你那好弟弟如今也大了，成日就知道玩，你父亲又拘不住他…你看段家不是有人在朝里当官吗，不如你在姑爷跟前说道说道，让你弟弟跟着段家人进京去读书，读出来再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的我和你父亲便也放心了。”
清宁总算抬了眼皮，看了清夫人半晌又垂下眼。
“你！”清夫人实在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就想扇她的脸。
清宁眼皮也没抬一下。
清夫人在段家也不敢造次，负气收了手，径直走到清宁的妆台边，打开装着首饰的匣子，将里面仅有的几件金首饰全都收了。
怒气冲冲就要走，经过清宁身边时，冷哼道：“这些陪嫁的东西原就是借给你的，如今我便一样一样都收回来！你也别置气，谁叫咱们家现在衰败至此，你且忍着吧！”
说罢也不再装母女情深，径直带着自己的丫环走了。
守在外间的丫环福儿虽没有听清她们在里面说了什么，但听见了那拍桌子的声音，以及负气而去的清夫人，心里便以为母女二人因为什么而争吵了起来。
段淮听了福儿的禀报，望着虚空出神。
晚些时候，二人照旧在书房看书。
只是今日清宁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坐在角落盯着书发呆。
她不知自己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难道就这么伺候着段家少爷直到他去世，然后困在这里守一辈子活寡吗？
段淮练完了画，抬头看清宁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的相貌与清夫人没有一丝共通之处，她的眉眼淡如远山，小家碧玉，而清夫人浓眉大眼，热烈张扬；她是鹅蛋脸，而清夫人是国字脸；她的嘴小巧圆润，而清夫人的嘴薄而细长。
段淮收回目光，提笔练字。
傍晚时分，老夫人的小厨房送来了几样菜，具是段淮爱吃的菜式。
芙蓉羹、奶房签、莲花肉饼、酒炊淮白鱼和三鲜笋炒鹌子。
段淮对清宁说：“这几样菜我有几年没吃到过了，母亲不让吃。”清宁见这几样菜式都是燥热之物，吃了难免会加重咳嗽。
如今老夫人竟送来这么多，想是怕他再不吃以后就吃不到了……清宁心下一酸，为段淮也为自己。
二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晚餐。
半夜，段淮果然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清宁在一旁听着这咳嗽声头皮发麻，只能不停的拍他的背。
段淮拿手帕捂住嘴，咳了半晌终于咯了一大口痰出来，嘴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瞥了一眼帕子，上面竟是淡粉色的血沫。
他一怔，将手帕团在手里。
清宁从侧面看见了那抹红色，她沉默了一会儿，去倒了杯水给他。
段淮呆怔了一会儿，忽然朝清宁说：“清姑娘，帮我一个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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