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红豆生南国

从那次舞蹈课后，艾米莉好像突然对西尔维娅充满了兴趣，舞蹈课的搭档是她，礼仪课也总走在她身边，莱斯小姐那一伙私下里交流时都觉得西尔维娅是不是用了什么巫术，不然怎么解释她在没有资助人的情况下突然重新回学校上课，还把以前总是和她针尖对麦芒的艾米莉·莫里森拉拢了去。

        要知道，校长威尔森夫人可从不做亏本买卖，如果没有利益她怎么会再在西尔维娅身上投资。莫里森是子爵大人的女儿，虽比不上罗斯公爵小姐和古斯塔夫是侯爵的外孙女，但在沃顿女校，那也是身份高贵的人了。

        西尔维娅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艾米莉的眼，但有人愿意和自己好好相处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除了和艾米莉·莫里森的亲近出乎意料，西尔维娅适应课程的速度远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快。

        大抵这天下的礼仪都有共同之处，西尔维娅之前不过是对记忆里的知识不熟练，有达西在一旁提点着，她的进步可谓突飞猛进，再加上她身上有着世女的高贵却没有对不如自己的人的傲慢，她有着规矩的礼仪更有非凡的气度，她的一举一动之间自成一派风流韵味。同样的动作，她做起来就是比别人更行云流水更优雅动人。特蕾莎夫人看在眼里不住的点头，她的眼光果然没错，西尔维娅一定能成为社交场上最耀眼的那朵玫瑰。就不知道最终会花落谁家。

        娇花宜人，或许能够摘下这朵待放娇花的绅士不止一位。特蕾莎夫人在心里物色起近来一位位正想解闷的大人物，思忖她能从中获得些什么。

        西尔维娅的所有功课里，最不出彩的就是舞蹈，虽然她跳起来像模像样的，可是西尔维娅自己知道，这仅限于和女孩子一起舞蹈，她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如果将她对面的人换做正当龄的绅士，或者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她会和陌生的男士肌肤相触，手握着手一起跳舞，她就鸡皮疙瘩爬满身，步伐僵硬，再也不能欢快的起舞了。

        作为和她最亲近的人，她的异常被达西看在眼里。说来也怪，自从达西被她发现了本体之后，达西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能感受到灵魂逐渐凝实的感觉，也能察觉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有力，甚至有一天，达西似乎从镜子里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位身着礼服的男士身影，那应该就是他，但很快又什么都看不到了，达西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某一天，他能将灵魂凝聚成实体，也让西尔维娅看一看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礼仪尚且还好，因为西尔维娅有过去的底子，有达西的指点，更有她前世数年积累下的仪态修养。音乐也没问题，艺术总是相通的，她有丹青圣手关门弟子的功底，更有苦练近十年的琴艺，音律相通，她掌握起钢琴和竖琴也容易得多。要说西尔维娅有什么不习惯的，那一定要数食物了。

        在一开始成为女仆的那段日子，她先是用特蕾莎夫人送的一篮子食物充饥，有火腿、面包和水果，倒也能勉强应付，等到了厨房里，粗砾的黑面包刺得她嗓子疼，她每次只能吃下很少一点。但那种情况，有得吃就不错了，她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饿死。达西每次看到她吃东西都会眉头紧蹙，她已经够瘦弱了，每次吃东西还没有厨房外的花白猫吃得多，像个小猫崽似的，一点点吃的很少，达西真怕那样下去他都不用担心她想不开会轻生，要么是她把自己给饿死，要么是一阵大风过来就能把她吹倒。

        西尔维娅是真的不喜欢这里的食物，就算是她恢复了女学生的份例，她依然不觉得这里的食物好吃。每次用餐，她就越发怀念府里厨子们的手艺，不管是清蒸鲈鱼，或是红烧排骨，又或是羊肉汤子，清炒时蔬，哪一道菜不比她们的干烤面包、半生不熟的牛肉美味。

        可惜上一世世家贵女进厨房是不被倡导的，热爱美食如西尔维娅，也不过是缠着赵嬷嬷跟在她身旁看她做过几次点心。不过，西尔维娅早就发现自己的味觉十分灵敏，似乎于学厨一事上颇有天分，她能轻易尝出菜里的调料，也能轻易判断烹饪所需要的工序，更不要说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让她在书院里时翻看了不少杂书，那些早已失传的菜谱在她脑子里还清清楚楚。她所欠缺的不过是动手的实践和灶上的经验。

        在西尔维娅口中，女学生们所吃的精心准备的食物和她在厨房帮忙时吃的没有太多区别，都不够精细，同样让她难以下咽。

        直到那一天，西尔维娅在餐盘里的配菜看到了几颗红色的豆子，她的眼睛瞬间亮了。除了煎牛肉，小姐们的食物通常会配有煮熟的西蓝花、玉米粒，或是豆子。

        那一天出现在餐盘里的红色豆子让大家都很奇怪，不少人认为红色的豆子或许有毒，不敢下口。也有人认为这就是装饰餐盘的红色豆子，也不会去吃。西尔维娅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她还记得不少诗人写过关于红豆的诗作，对于它所蕴含的寄相思之情更曾心向往之。现在在西尔维娅眼里，这些通通比不上它代表的美食来得重要，西尔维娅想吃软糯香甜的红豆糯米糕了。

        西尔维娅来到厨房，这是她恢复学生身份之后第一次来，莉莉看着她身上的裙子眼睛都发红了，明明姑妈都计划好了要将她赶出学校去，没想到她确实不在她们那里了，却是回到了课堂里。也没听说她找到了新的资助人呀，真不知道威尔森夫人在想什么。莉莉嫉妒西尔维娅的好运。

        不过就算莉莉把牙都咬出血来也对西尔维娅没有任何影响，她直接向卡特太太申请了要使用厨房做点点心。即使苏珊大婶再不情愿也要配合。

        西尔维娅在厨房里找到一小袋还没使用的红豆，她发现其中混有少量有毒的相思豆，她细致的将有毒的相思豆挑拣出来放到一边，再找了一点糯米面、牛奶和蜂蜜，照着记忆里的方法做出了软糯香甜的红豆糯米糕。

        西尔维娅做好后，给翠西分了一点，再分了一些给老师，就把剩下的拿回房间慢慢享受用了。当然，她也不忘告诉苏珊大婶，相思豆和红豆非常接近，但它有毒，吃下去可能会恶心、呕吐、腹泻、肠胃绞痛，严重的话可能还会昏迷、呼吸困难甚至丧命。

        “姑妈，你看她，不声不响就用了那么多材料，不给我们吃就算了，居然还骗我们那东西有毒。”莉莉在一旁不依不饶，西尔维娅做点心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早就被四溢的清香给吸引住了，她还从没见过那么剔透白净的面包，西尔维娅管它叫什么红豆糕，她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小气，一块都不给她吃。

        莉莉自小就被家里娇惯，她把厨房里的东西都当做姑妈的私产，西尔维娅用了厨房的东西还一点都不给她们在她眼里就是罪大恶极，不过怎么收拾她还在其次，现在她最想要的就是尝一尝那个红豆糕的滋味。

        分给老师的他们不敢动，莉莉将目光转向翠西，如果是以前翠西一定会为了不得罪人，不舍的将点心拿出来给莉莉。可这是西尔维娅专门给她的，翠西不想将它交给莉莉，西尔维娅一定也不愿意。她三两口将红豆糯米糕吃下去，换来莉莉的一记怒瞪。

        翠西吃下去后还在不舍的回味，如果不是因为莉莉觊觎她的点心，她一定舍不得这么快就吃完，她会留着慢慢吃，甚至还想留一点带回去给妈妈和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尝尝，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高级点心。翠西吃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又是惊艳又是遗憾，看得莉莉一阵火大。

        有什么了不起的，刚才西尔维娅就在她们眼皮底下做的点心，苏珊自认为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做，以后就是离开学校她也能多一道拿手点心，多一个加薪资本。西尔维娅并没有把红豆用完，莉莉准备去拿她挑出来的相思豆，“姑妈，她肯定是骗人的，这个明明比别的豆子都好，卖豆子的老头也没说还有什么相思豆呀。”

        苏珊看着那些红灿灿的豆子，这豆子肯定是要用的，只是未必用在她们自己身上，苏珊想起特蕾莎夫人交代自己的事，决定让西尔维娅好好帮她们试一试这豆子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样“好”。

        西尔维娅回到房间，给自己泡了一杯淡茶，她拿出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红豆糕，晶莹剔透的糯米糕点缀着粒粒分明的红豆，塞进嘴里，回味着记忆中软糯香甜的口感，淡淡的红豆香味在嘴里蔓开，口齿生香。

        达西看着她朱唇轻启，糕点就那样一点点消失在她的樱桃小口中。她吃的速度并不慢，可一点也不粗鲁，她的双眼里满满都是欣喜，从她脸上的表情，你能看出她对这份点心的喜爱，达西从来没在她用餐时看到过那样的快乐。

        原来，看着她吃得快乐的样子他是那样一种感觉，心底暖暖的，软成一片，希望今后她的每一餐都能吃得那样喜悦又幸福。

        可是不一会儿，她拿着糕点的手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低落下去。“怎么了？是味道哪里不对吗？”达西还没察觉到自己话里的紧张。

        “怎么会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红豆糯米糕，很好吃，可惜f先生你尝不到。”说起自己第一次尝试就能这么成功，西尔维娅话里难掩得意。达西就喜欢看到她精神的样子，也不打击她，“是我没口福，不能品尝格林小姐亲手做的点心。”

        达西注意到听了自己的话，她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男子，他出征在外打仗，他的妻子每天都在一棵大树下眺望远处的丈夫，等他回家。她日日盼夜夜盼，也没等回她的丈夫，她眼泪流干了，再哭流出来的就变成了鲜红的血滴，血滴变为种子，生长出来的大树，结满了一颗颗红色的豆子，人们口口相传，就将这红豆唤作相思豆。”

        达西知道这是她家乡的传说，感叹道，“那位妻子的爱情很感人。”

        西尔维娅继续往下说，“故事还没完，有一个姑娘从小就听了这个故事，她很钦佩故事里的妻子，巧的是，她长大了也嫁给了一位出征在外的将军。新婚不久夫妻二人就面临着分别，她哭着对丈夫诉说自己的不舍。丈夫送给她一串相思豆串成的手链，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回来。”

        “那个妻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她在家里等待丈夫的时候精心研制了一道点心，便是这红豆糯米糕，她将对丈夫的思念都化进了这份点心里。丈夫回来后很感动，称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点心。妻子果然很高兴，她经常给丈夫做这份点心，吵架了，生气了，都是用这份点心换来和好。红豆寄相思，她的情意都含在点心里，丈夫也每次都回应。可是后来，那个男人变了，他有太多的事要关注，国家、战争、同僚拜托他照顾的妹妹……妻子给他送再多的红豆糯米糕，也换不回来他的一次相见。最后妻子死的时候也没想明白，红豆寄相思，相思存千年。郎君心似铁，易变无转回。”

        说到最后，西尔维娅的眼里已经浸润了水珠，她无声的哭泣让达西心里闷闷的，他一点也不喜欢相思豆的寓意。相思相思，只有分离才须相思，若是他一定会照顾好妻子。

        西尔维娅闷闷地说，“那个丈夫就是我的父亲，等了他一辈子的就是我娘。她真傻，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爱吃红豆糯米糕。等她死了，他马上又娶了一房妻子，很快就儿女双全好不快乐，哪里是没工夫陪娘亲呢，他只是不想陪罢了。哼，男人。”娇俏的小姑娘带着冷哼，重重的咬了一大口红豆糯米糕，仿佛将点心当做那个负心男人凶巴巴的嚼着。

        达西看着她闹小脾气的样子，又是可爱又是好笑。“男人也不都是负心薄情之人。”别人他不知道，至少他自己，可不会做出将妻子冷落在一旁的事。他如果娶妻，那一定要是情投意合的婚事。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妻子，但达西心里很是肯定。

        “就知道你会为他说话，f先生，你也是个男人。”没找到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同伴，西尔维娅不开心了。还没等她再次哼出声表达自己的怨念，“咳…咳咳……”她被点心呛到了。

        “格林小姐！”达西心揪了起来，他知道呛到或噎到可是会死人的。怎么办？

        达西头一次觉得这样慌乱，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他得去帮格林小姐倒杯水，对！达西几大步跨到桌子旁，可他没有实体怎么都拿不起水壶倒水，身后是西尔维娅撕心裂肺的咳嗽，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他必须要把水送过去。

        达西拧紧眉头，将全身的意志力都放在手上，他额角青筋暴起，这幅样子和绅士一点都不沾边，可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必须尽力。

        成了！达西感到一阵剧痛，他的手终于摸到了杯子的把手，费了千钧之力把杯子拿起来，走回西尔维娅身边。等到西尔维娅接过水杯，达西在她的后背轻拍，想要帮她缓解不适。西尔维娅喝过水之后缓过劲来，察觉到他的掌心温热，从后背传来的温度叫西尔维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跳起来，绷直了身体。

        “你能碰到杯子了？！”西尔维娅这才意识到达西居然能够碰杯子了，还有他温热的手掌，西尔维娅脸颊通红，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亦或是两者都有。他只是个年长的老妖精，就像祖父帮我拍背，都是关心我。西尔维娅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样她才能有勇气面对f先生。

        “我没事，就是突然做到的。你放心，现在好像又不行了。”达西攥紧麻木的几乎没了知觉的拳头，唇角微抿，他不想给西尔维娅任何负担。“倒是你，没事了吧？下次吃东西可不能再那么急了。”

        西尔维娅点点头，心里居然划过一丝惋惜，她刚刚都没有看到f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她摇摇头，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他可是让人尊敬的长辈。对于西尔维娅来说，知晓她秘密又和她朝夕相伴的f先生无疑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在她的心里比不知在何处的家人重要多了。

        西尔维娅早就在研究她离开学校之后能落脚的工作，她想要挣一笔钱，到乡下买一所小房子，带着她的兔子f先生一起生活。就像是过去她渴望的那样，在乡下的别院，有从小照顾她的赵嬷嬷，她会给她养老，还有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海棠、木槿，她们一定能在庄子过上简单祥和的生活。现在换了个世界，她依然有这样的梦想，f先生在她心里，既是指导她的恩师，也是她的伙伴、朋友，是除了父亲之外离她最近的一个异性。在这个世界，f先生就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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