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边疆秋雨几分凉，塞外征人难还乡；

血洗铁甲出新貌，家中妻儿着旧装。

拾得功名身百死，累累白骨诉情殇；

千秋由来征战事，天若有情摧肝肠。

......

汉成帝鸿嘉四年，玉门关外，虽然进入暮春时节，却是草木凋敝，逐渐闷热的天气也难以掩盖充斥于天地间的一股肃杀之意。汉朝凉州军与西羌十万精锐骑兵在玉门关外已对峙半载有余，双方各有伤亡，战争逐渐进入关键时刻。

羌族后方，落日昏黄，祁连山道上，马铃与胡笳并起，风中隐隐传来了胡马嘶鸣和隆隆的蹄声。一支约有一万人的羌族骑兵队伍押解着大批粮草物资逐渐出现在山道之中。为首的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马车后紧跟着一骑骏马，马上的骑客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羌族大将，背负强弓，手提一把看起来极为沉重的大斧，骑在马上撇唇咧嘴，顾盼自雄。

行进中，华丽马车的车帘卷起，一个身材矮小，衣着华丽，耳戴金环的枯瘦老者微微探出身来，向着马上的羌族大将说道：“和木智将军，走了一整天了，离玉门关还有多远？咱们是否要扎营修整一下？”

马上的羌族大将应了一声，将马逐渐放缓，凑近马车，说道：“回禀大祭司，此地离玉门关已经不足二百里，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明晚便可将粮草押送到达玉门关前线。此处地势有些险要，为防万一，咱们再向前走几十里出了这山便安营扎寨，不知大祭司意下如何？”

那被称作大祭司的老者眉头一皱，说道：“这里是后方，能有什么万一，汉军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刚才不是有斥候来报，方圆左右并未发现敌踪，你号称我羌族第一勇士，还带了一万精锐骑兵，怎的如此畏首畏尾。这走了一天，人困马乏，早些安营下寨吧！”

羌族第一勇士和木智抬头看看天色，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说道：“老人家说的是，既然您身体困乏，我这就传令安营，埋锅造饭。”

大祭司面色稍稍缓和，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小心，这场仗恐怕打不长了。我动身之前，可汗对我说一来北边匈奴在雁门关外连打了几个胜仗，汉朝一来要北拒匈奴，又要在西线和咱们对峙，军饷粮草方面压力极大；二来可汗已经派人秘密潜入长安，用重金美女贿赂了汉朝大员淳于长，此人权倾朝野，偏偏却贪财好色，收了咱们的贿赂，已经建议汉朝皇帝，再有一个月不能击溃我们的前线部队，就要和我们议和了。所以咱们这次才不惜举全族之力，筹措了这些粮草，足以支撑到秋后了。”

和木智笑道：“托可汗与大祭司的福，能逼着汉朝议和，咱们就可以趁势夺回当年失去的土地了。”一边说着便要传令三军准备扎营。

此刻，夕阳如血，山道上逐渐有雾气开始笼罩，两旁浓密的树木沐浴在残阳的余晖中，被雾气反射，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一阵风拂过，林海发出沙沙的声音，呜咽低鸣。林中忽然有群鸦冲天而起，哇哇叫着在空中胡乱盘旋，叫声凄厉，犹如鬼哭。

和木智望向密林深处，忽然瞳孔收缩，大声吼道：“戒备，有敌来袭！”

和木智吼声方才出唇，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淹没。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无数支涂满硫磺烟硝的火箭自密林中闪电般激射而出，箭矢所瞄准的，全是羌兵押运的粮草车。只听嗖嗖之声不绝，火箭接二连三的落在粮草车上，瞬时间便腾起熊熊大火。

大火一起，第二批箭矢便再次袭来，这次不是火箭，全是精铁打制的狼牙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羌军队伍中一片闷哼之声，鲜血飞溅，无数军卒中箭倒下。全军顿时一片慌乱，一时间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纷纷下马躲避箭矢，哪里还能顾得上烧着的粮草。

和木智也被一阵箭矢逼得滚下马来，手持大斧，躲在马腹下，圆睁着怪眼不住左顾右盼，想要看清密林中到底有多少敌人，他领兵多年，深知狭路相逢的战斗从来不是完全取决于人数多寡，准备和意志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自己这边一上来便已军心大乱，当务之急是让全军镇定下来，才好迎战。

只是还没等他瞧的仔细想得明白，敌人便已经随着隆隆战鼓声从密林中杀出，火光照耀下，林中似乎还有无数人头攒动，当先杀出的约有百余名彪悍的汉军，全部身着黄色缇直裾衣，外披玄铁甲，背负蹶张弩，手拿明晃晃的环首刀。甫一杀出，便直奔和木智与华丽马车。

这群汉军杀入阵中犹如虎入狼群，羌军慌乱中还未及拔出刀来便已经响起连声闷哼，闷哼中不断有羌兵倒下，有的被刺穿胸膛，有的被割断咽喉，殷红的鲜血从这些羌人汉子身体中喷洒而出，瞬间变将地面染红。林中还不时有火箭射出，随着山风吹拂，火势愈发猛烈，有些羌兵身上着火，疼的嗷嗷乱叫，四下冲撞，撞到周围人马，又是一大片惨叫之声。

山道本就狭窄，前后军互相冲撞，羌人一时间乱作一团，战马惨嘶，军卒哀嚎，瞬间溃不成军。此刻夕阳已经完全没于山后，夜幕降临，整个山道火光熊熊，鲜血满地，便如同一座人间修罗炼狱。眼看这队汉军便已逼近到马车之旁。

汉军为首两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汉，黑黝黝的面上满布虬髯，眼中闪烁着浓浓战意。左手皮盾，右手长刀，此刻长刀上血光一片，已经砍倒数十个羌族健儿，浑身浴血，宛如魔神降世。

另外一个是一位身形彪悍、猿臂蜂腰的英武青年。面容镇定刚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背负长弓箭囊，手中一口环首刀上下翻飞，每出一刀必中敌人致命之处，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挡者披靡，如同战神附体。

只见那英武青年砍翻了冲上来的两个健儿，高声叫道：“大汉西凉军麾下李继、樊成，今日率大军劫粮！识相的扔下刀枪，降者免死！”

语声中气充沛，虽未大喊，却声传四野，显然这青年内力根基极为不弱。

这英武青年名叫李继，乃是大汉飞将军李广后人，文武双全，为中兴家道，弱冠从军，家传武功已练得青出于蓝，尤其箭术极为了得，颇有昔日飞将李广之风，每逢战阵便身先士卒，而且战斗中机智百出，斩杀了无数羌军勇士。

那虬髯大汉樊成，也是极有来历，祖上乃是大汉开国元勋樊哙，后来祖父舞阳侯樊他广被奸佞陷害，贬为庶人，家道中落。他也是自幼从军，悍勇绝伦，陷阵无双，自于李继搭档以来，二人联手出生入死数年，在西凉军中威名赫赫，便是在整个汉军中也逐渐声名鹊起。

羌人慌乱中听见李继喊话，又是一阵大乱，与汉军对峙半载有余，大小百余战，这二人的威名早就让无数羌人健儿闻风丧胆。此刻忽然听见此人率军前来，茫茫夜色中又难以分辨敌人数目，不少军卒便已斗志全无，只想弃甲逃命。

和木智见李继、樊成二人步步逼近，己方已然军心涣散，粮草车又大半起火，心中不禁急怒交加，目光中赤红一片，高大的身躯如同怪兽出笼，大吼一声，挥舞大斧，直奔二人杀去。

此人不愧号称羌族第一勇士，大斧挥舞间，力从地起，身周天地元炁轻微波动，无数炁息凝于斧刃之上，斧还未到，一道斧罡已经劈出，斫向身前离得最近的樊成。

樊成见状，哈哈大笑，喊了一句：“来的好”，大笑声中，眼中战意更浓。面对如此刚猛的斧风，却也丝毫不敢怠慢，身躯凝立如渊，气贯丹田，左臂青筋暴起，不避不让，以硬碰硬，左手皮盾迎向斧罡，只听砰然大震声中，已将这凶猛一击格挡出去。樊成更不容对方喘息，右手长刀起处，自下而上，也划出一片刀芒，袭向和木智。

二人棋逢对手，一交手便是生死相搏，瞬间已经拆了数招。

坐在马车之上的大祭司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此刻到是逐渐镇定下来，浑浊的双目中骤然闪出一片精光，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喃喃念诵，枯瘦的手臂不停抖动，周遭天地元炁开始迅速聚拢。他忽地出手如风，本来苍白的脸上逐渐涨得殷红如血，接连变换了几个手印，马车旁被火箭引燃的熊熊火焰竟然逐渐飘起，在空中形成一团火球，欲向逼近车前的汉军袭去。

李继此刻离马车不足十步，甫见车中大祭司凝火成球，瞳孔骤然收缩，反左手从背后取下强弓，右手自箭囊内拽出两支雕翎箭，口中一声长啸，身形忽的凌空而起，在空中张弓搭箭，一弦扣两箭，大喝一声：“破！”，只听嗡的一声，两箭齐出。

两箭离弦，势如奔雷，快逾闪电，箭头之上，隐有白芒凝于其上，如同夜空中两道流星划过。

两箭在中途骤分，其中一支迎向那团刚刚升起的火球，“蓬”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散，火球被这蓄满真力的箭矢射的再不成形，重新落到地上，开始吞噬着周遭可以燃烧的一切。

另外一支，势道不减，径直向马车中的大祭司袭去，那大祭司在火球被破的同时，身躯一震，鲜血自嘴角汩汩淌出，还未喘息，箭矢已至胸前，百忙之中只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枯瘦矮小的身躯向旁歪去，可惜箭势太快，只是避开了要害，一道白芒正中左肩，一闪而没，肩头鲜血喷涌，溅的车厢中如同开满了血色花朵。利箭穿过身体后，“叮”的一声钉在身后的车厢之上，发出一阵嗡鸣，兀自颤抖不绝。

大祭司连遭重创，双眸中精光瞬时黯淡，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

李继将弓背好，身形一纵，起落间便已落于马车之上，挥手一刀，白光闪处，已然砍翻了赶车的军卒，身后两个汉军儿郎随后登车，占据了驭车之位。

李继将手中刀架在晕厥的大祭司脖颈之处，冲着与和木智缠斗的樊成高声喊道：“樊大哥，敌酋已擒！”

战场上和木智与樊成激斗正酣，听见李继大喝，和木智偷眼一看，大祭司已被李继制住，生死不知，心中不禁一片慌乱。粮草尽毁，大祭司被俘，身为领兵将领，百死难赎，怎能不令他心胆俱裂。

心神一分，手中大斧便慢了半分，对面的樊成身经百战，哪容对手分心。左手皮盾格开大斧，口中舌绽春雷，一声大吼，刀芒暴涨，一道白光从和木智脖颈一闪而过，斗大的头颅瞬间便被斩下，颈中鲜血喷出老高，尸身“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羌族第一勇士和木智就此魂归天外。

樊成一个箭步上前，捡起和木智头颅挂在腰间，身形一纵，跳上李继的马车，两名汉军熟练的抖动丝缰，健马顺山道开始狂奔，李继冲着其余汉军大喊一声“撤”，众汉军口中纷纷呼哨，随着呼哨声，林中又冲出五十名汉军骑士，每人手中都还牵着两匹无主战马。战场上厮杀的百名汉军儿郎见粮草车已经大半被毁，便再不恋战，纷纷上马，跟随着马车绝尘而去......

山道上，无数粮草车熊熊燃烧，地上留下百余具惨不忍睹的尸身，受伤的羌族军士兀自大声惨嚎，叫声凄惨，在群山中不断回响......

蹄声隆隆，车上的樊成向后望了望，见并无追兵踪迹。转头对李继挑起大拇指，赞许道：“你这计策真不错，估计那帮蛮子到现在都不知道咱们只有一百五十人，恐怕还以为咱们带了千军万马呢！”

李继望了一眼还在昏迷不醒的大祭司，微笑道：“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恐怕这些蛮人短时间筹措不到这么多军粮了，他们的十万骑兵必然军心大乱，庞将军这下可以喘口气了。”

随后，他吩咐人将大祭司绑了，自己跨上一匹骏马，一马当先，带队向玉门关方向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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